隻是簡單的昏迷。
這就是醫生給的結果,路巧坐在病床邊,手輕輕握住了江以遠的手,這雙手,她一直都想握住它,直到地老天荒。
可是命運並不會理會路巧的一廂情願。
當路巧一覺醒來時,病床上已經沒有了江以遠的身影,她匆忙趕到了江以遠的家裏,開門的卻是小可,那隻本來活潑可愛的二哈,看起來病怏怏的,看到路巧之後,才露出一絲興奮,圍著路巧打轉,路巧走進了房間,裏麵到處都是撕碎的書,掉在地上的玻璃渣,東倒西歪的桌椅,看起來就如狂風過境一般。
小可嗚咽著蹭了蹭路巧的腿,帶著路巧往臥室裏走去,江以遠背對著路巧坐在書桌邊,就如多年前他坐在教室裏,路巧在窗口看到了這個美少年,那種悸動從未改過。
“路巧,你知道MLD嗎?”江以遠依舊溫和卻疏離的嗓音,卻讓路巧心中湧起了一陣徹骨的寒冷。
第七章,命運弄人
路巧深知什麼叫做命運弄人,她的父親死在了手術台上,執刀醫生是江以遠,最後她卻發現父親自己手術前服了違禁藥品,並且沒有告訴醫生,江以遠卻因此徹底陷入了低穀中,她一直都覺得愧疚,想要將江以遠拉回來,回到他應該站的位置。
可是如今呢?
“我現在隻是一隻小白鼠,上天的試驗品。”江以遠伸出雙手,他低頭凝視著自己的手:”我並不是不想回到手術台前,隻是路巧,我回不去了,很快我就會忘了怎麼握住手術刀,很快我就會忘了自己是個醫生,我甚至會忘了怎麼吃飯,我的神經會慢慢罷工,直到我這具身體徹底被封住。”
路巧的眼淚凶猛地翻湧,她搖著頭:“不會的,能治好的,一定能的!”
“別哭。”江以遠抬起手,想替路巧擦去眼淚,可是他的手指卻落空,觸摸在了空氣中,他苦笑一聲:“對不起,我的視力也已經退化得很嚴重了。”
“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一定有辦法的,你不要放棄,千萬不要放棄!”路巧一把抓住了江以遠想收回去的手:“江以遠,我喜歡了你九年,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小可趴在一邊,乖乖地看著江以遠,它似乎也是通人性的,看著路巧哭得那麼傷心,也跟著低聲嗚咽了兩聲。
江以遠頓了頓,許久才感歎:“九年,真久啊,路巧。”
“我知道你還喜歡徐媛,可是你讓我陪著你,行嗎?”路巧擦幹眼淚,她看著江以遠的臉,眼睛卻又模糊了,她想去摸摸江以遠的眼睛,嘴唇,他的眉,他的發,可是最後她卻撲在了江以遠的懷裏,放聲大哭了起來。
這種單基因疾病,就像一條堅不可摧的鎖鏈,即將鎖住江以遠的靈魂,將他所有的意識都封殺在他溫熱的軀殼中。
路巧哭得有些累了,江以遠輕輕抱住她:“路巧,我媽的手術就交給你了,請你一定要幫她。”
“我會的,你等我。”
路巧回到醫院,她到處查找關於MLD的資料,可是結果是越來越讓她心慌,同事都很奇怪她怎麼突然對這種發病率很低的病這麼感興趣,路巧也不願告訴大家原因。
“別找了,我們醫院又沒有這樣的病人,你查這個幹什麼呀?”同一科室的人說道:“這種病查了也沒用,隻要開始退化,就會很快。”
“你了解?”路巧反問。
“嗯,以前我有個親戚就是得了這個病,還是個小孩子,發病速度更快,成年人慢一些,不過都是沒有標準的,這種病簡直就是上帝的惡作劇,得了這種病,我個人認為比癌症更痛苦。”那同事幽幽地說道。
MLD是上帝給人類的一個難題。
“你是不是有朋友得了這病?”同事又問:“到了什麼程度了?”
“視力退化,渾身會突然僵直摔倒,記憶出錯。”路巧盡量讓自己說出這些症狀時,平靜一些,可是她的心卻無法呼吸一般。
“那還是叫他的家人好好陪陪他吧,很快他的認知係統和神經係統以及運動係統都會逐一罷工,最後連父母都不認識。”同事遺憾地說,這簡單的幾句話,卻像一把鋒利的小刀,在路巧的心髒上一刀一刀地刻著。
突然,又有人湊了過來,惋惜卻又謹慎:“如果痛苦,還不如安樂死。”
“不!”路巧幾乎是大吼了出來,她的眼淚也隨之湧出,怎麼能讓江以遠安樂死?暫且不談違不違法,即使可行,她也絕不會讓江以遠這樣做,哪怕是守著他毫無知覺的身體,她也願意,隻要他還活著。
“路巧,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第八章,路的盡頭
周六的手術,由路巧主刀,她無比地仔細認真,這是一例並不算複雜的手術,術後恢複的效果也是不錯的,當她看著縫合完畢的江伯母,被推出了手術室時,卻忍不住哭了起來。
“江醫生,手術成功了這麼高興呀!”其他人笑著說。
“是,很高興。”路巧哭著說,可當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時,其他人卻麵麵相覷,默默地離開了,雖然不知道路巧怎麼了,但讓她哭出來,也許會好受一些。
作為一個醫生,路巧最應該看開的就是生死,她總是聽著其他同事安慰一些病患家屬,自己也偶爾會說著“我們盡力了“這樣的話,終究隻有痛苦降臨在了自己身上,才能深切地感受到那種絕望,她辭了職,想陪著江以遠,幾十年也好,幾年也好,幾個月也好,隻要他一日還在這世界上,路巧永遠都不會離開。
漸漸的,江以遠時常會坐在那兒發呆,他會問路巧叫什麼名字,也忘了徐媛是誰,這種緩慢卻明顯的變化,每一次都讓路巧心如刀割,她想將江以遠送回江家,可是江以遠在清醒時就明確說過,不要送他回去,這麼狼狽的他,回去隻會讓父母更加的難受,就讓他們當做沒有這個兒子,以為他還活著,卻假裝不回去一般。
路巧握住江以遠已經無法收縮自如的手,有時候會痙攣,痛不欲生地嚎叫,那種撕心裂肺的聲音,多年後都會是路巧的噩夢,她似乎漸漸明白了同事說的安樂死是為什麼,因為活著很痛苦,這就像一個循環漸進的遊戲,一個殘忍的程序,如果你不選擇提前結束,那麼就要一步一步按照上帝給你設置好的每一個步驟,去體驗那種劇痛,直到死亡。
“以遠,我們去公園走走吧。”
兩年以後,路巧推著江以遠,去了一座美麗的公園,她在河邊走著,講述著她看到的風景:“今天天很藍,河水還算清澈,上麵有幾隻飛鳥在飛,以遠,你感覺到風了嗎?很涼爽是不是?”
說著說著,路巧卻哭了起來,因為她知道自己說的這一切,江以遠早已看不見,也聽不到,他已經將這個遊戲走完了三分之二,現在的他,即使還殘存著一點意識,也已經如同一個活死人,可是每當痛起來時,卻又是那麼鮮活。
“以遠,你是一個好醫生。”路巧蹲在江以遠麵前,伸手撫摸著江以遠的臉,記得在查找資料時,路巧看到了一則關於MLD的資料,他們都是天使,他們是上帝進化人類的犧牲者,而其他人則是在他們的羽翼下幸存的人。
路巧還是叫來了江以遠的父母,他的父母很客氣,強忍著悲痛,花白的頭發講述著他們的辛酸,江父顫抖著對路巧深深鞠躬:“謝謝你了,路醫生。”
“對不起,瞞了你們這麼久。”路巧也深深地抱歉,他們將江以遠帶回了江家,那個江以遠從小長大的地方,路巧也是第一次來到江以遠的家裏,她看著那些簡約又利落的擺設,淚如雨下,她小心地撫摸著每一件家具,在江以遠的房間裏用力地記住他的臉,他臥室裏的每一樣東西,以後,這些隻能在記憶裏見了。
一想到這裏的每一樣東西,都有著江以遠的氣息,路巧感覺自己幾乎要暈厥一般。愛了九年,終究沒有告訴他,她隻能深深地壓在心底,在江以遠呼吸停止的那一霎那,她在他耳邊輕聲說:“江以遠,我叫路巧,下輩子不要做天使了,會很痛。”
江以遠離開以後的第一個星期五,是江以遠二十九歲的生日,路巧捧著一束鮮花,帶著小可來看望他,她知道江以遠以後永遠都是二十九歲,而她,卻會一直被命運拉扯著奔向未知歲月,直到有一天,她將去見江以遠,在這一條長長的路的盡頭,再回首,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