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請到新來的人嗎?”我問道。
“不是什麼新手—他是個老手,曾給我當過幫手。哈,真是個行家!棒極啦!咳,也是個酒仙!長時間地狂飲……隻要他人到,活就上了手,而且一幹就是三四個月,像一頭熊似的!幹起來就沒個完,也不在乎給他多少工錢,邊幹活邊唱歌!夥計,他這麼唱,簡直就讓人不堪入耳—弄得人心煩意亂的。他唱呀唱,接著就又喝上了!”
老板歎了歎氣,失望地揮了揮手。“他喝起酒來,誰也別想止住他,一直要喝到病倒或是身無分文才算完事。到那當兒他便覺得怪難為情的,不知怎麼就躲到什麼地兒,銷聲匿跡。就像魔鬼害怕正神似的躲了起來,這不,他來了……廖莎,你這就打算來了嗎?”
“是啊,”門口處傳來一個低沉的回答聲。一個高個兒的30來歲肩寬的男人依著門框站在那兒。從他的穿著打扮來看,這是個十足的浪蕩漢,從臉型來看,是個不折不扣的斯拉夫人,他的上身穿著一件邋遢得要命的破爛大紅布襯衣,下身則罩著一條寬大的粗麻布燈籠褲。一隻腳上套著一隻殘缺不全的高筒橡膠套鞋,另一隻腳上穿著一隻破皮鞋。頭上的淺褐色頭發亂蓬蓬的,裏麵還有小木片和麥稈,在那齊胸的成扇子狀的淡褐色長須裏也有這些個玩藝兒。他那雙淺藍色的大眼睛使得那張長方形的、蒼白的無精打采的臉有了光澤,這對眼睛在充滿溫情地看著,他的雙唇倒有魅人,不過多少也有些顯得蒼白,同樣在淺褐色長胡須裏微笑著。這微笑似乎是在難為情地說:
“我這模樣……請別見怪。”“上這兒來,薩沙克,這位是你的幫手。”老板搓著手,熱情地瞅著新來的身強體壯的麵包師說。那位一聲不吭地朝前邁了一步,把他那巨人般的又寬又長的手朝我伸過來;我們彼此問了個好。他一屁股坐在長凳上,把腳朝前伸著,瞄了自己的腳一眼便對老板說:“瓦西裏·謝苗裏奇,你給我買兩件襯衣,還有一雙舊皮鞋,一塊擱在尖頂帽上的粗麻布。”
“都會給你弄的,你放心!尖頂帽咱這應有盡有,襯衣和褲子到晚上就會有。暫時先幹活吧!你是個怎麼樣的人,咱心裏有數。我不會委屈你的……沒有誰會虧待加那瓦諾夫的,因為他自己也不會讓任何人受屈的。難道老板就是野獸?我自己也親自幹活,曉得幹活的滋味……嗯,你們就呆著吧,夥計們,我就走啦……”
我們倆就留下了。加那瓦諾夫坐在凳子上,閉口不語,微笑著看看四周。麵包作坊就在有拱形天花板的地下室,地下室的三扇窗子比地麵還要矮。光線暗淡,空氣稀薄,濕漉漉的,肮髒不堪,四處飄著麵粉灰。靠牆放著好些個長木櫃子:一個木櫃裏放著已和好的麵團,另一個木櫃裏放著發麵,第三個木櫃裏則空空如也。微弱的光線透過窗子射在每個木櫃上。麵包作坊的1/3處幾乎都被一個大爐子占了。爐子旁邊髒兮兮的地上堆著幾包麵粉,爐子裏長長的原木燒得旺旺的,火焰映照在麵包房裏的灰蒙蒙的牆上,晃動著,顫抖著,好似在默然無聲地傾訴著什麼。被熏得烏黑的拱形天花板沉重的低垂著,日光和爐子裏的火焰交混在一起形成一種搖曳不定的光亮,刺得人眼花瞭亂。街上的喧囂聲和灰塵透過窗子飄了進來。加那瓦洛夫看到了這一切,歎了口氣,悶聲悶氣地問:
“你在這幹了不少年頭了吧?”
我回答了他,我們又緘默不語,緊鎖著眉頭,互相打量著對方。
“像個牢房!”他歎息著說,“到街門口去坐一坐?”
我們朝門口走去,在長凳上坐下。
“這兒可以喘口氣。我可沒法一下子就適應這深洞,沒法習慣。你想想看,我是從海邊來的……在裏海的打漁隊裏賣過命……從那麼寬敞的地兒猛的一下落到了坑裏!”
他帶著淒苦的微笑看了看我,就不言語了,全神貫注地盯著步行和坐車過往的人兒。他那雙炯炯有神的藍眼睛裏透著一絲哀愁……夜幕降臨,街上悶熱,喧鬧,灰塵撲麵,幢幢房屋的影子投射在街麵。加那瓦洛夫坐著,背靠著牆,雙手放在胸前,用手指觸摸著他的光滑柔軟的胡須。我從側邊看著他橢圓形的、蒼白的臉龐,琢磨著:“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可我不能貿然和他說話,因為他是我的頭兒,而且他還讓我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敬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