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都城燕京,皇城之蘭陵宮。
蘭陵宮座落於皇城內苑的東南麵,是一座闊大幽深的宮殿,是典型的前殿後寢的格局;中間有一方水榭,與後殿曲廊相接。過了曲廊是一間寬闊的過廳,出了過廳向左,過垂花門,便是後室寢宮。
在後室寢宮的東麵角上,擺放著一張楠木漆金的雕花矮幾,幾台上是一盞臥牛銀飾燭台,八隻錯落的銀托上,粗大的宮製蠟燭偶爾爆點燭花,把橘黃的燭光搖曳一地。房間裏的光線雖暗,但裏麵的陳設卻極為奢華。
房間南向正中一張寬大精美的軟榻之上,斜臥著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他雖然方臉劍眉,神情卻有些灰暗枯槁,就像一枚時久變質的甜瓜,褶皺起伏的外皮包裹著腐朽的內瓤,發出一種黴爛的氣息。
木格雕花的窗欞半開,輕紗長垂,偶爾一絲清風習習,鼓起輕紗微蕩。
透過輕紗的微光,能看見雕花窗欞外不斷有模糊的人影走過,時不時有鎧甲輕微的碰響傳來。床榻邊幾名宮女靜靜地環立左右,室內鴉雀無聲。
男子先是有些疑慮地閉目沉思,然後輕輕咬著薄薄的嘴唇,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把窗子關上吧,去把胥江叫進來。”男子說完之後,睜開雙眼,剛剛幽暗的眼眸一下子精芒爍現。
不一陣,一個身材瘦削、鷹鼻環眼的老太監進來時,連地上的微塵也不曾驚起,就像一道無聲無息的鬼魅。
“老奴見過陛下。”老太監的鼻翼之下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隨著嘴角翕合。他神情木然,死氣無波的臉上顯得有些陰翳。
“別為朕擔心,一下子還死不了。讓她們都退下罷!”軟榻上的男子努力揮揮手,語調極為淺淡,臉上已經沒有了先時的頹然。
“陛下......”
老太監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戚然的表情。病榻上的這位男子乃是大魏皇帝衛璟,本來正值盛年,卻不意患上了一種疑症——怕光、懼水,周身骨骼疼痛。不發作時還好,一旦病發起來,渾身無力不說,那種刺入骨髓的疼痛,讓人有一種生不如死的絕望。
宮裏不隻是禦醫用遍,連民間稍有些名望的郎中也薦用了不少,卻一直尋不著病根,裏裏外外折騰了月餘,魏帝的病勢反而日漸沉重起來。
“胥江,是你把禁軍調進這裏來了麼?朕病了這些天,外麵可還太平?”魏帝顯然聽見了窗外甲士身上盔甲的碰響,有些狐疑地望了胥江一眼。
胥江深知皇上的疑慮之心。自己雖然是後宮總管,對皇上的安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調禁軍進入內苑也是一件非常令人猜忌的行為,不是非常之時,是要頂著謀逆的大罪的。胥江連忙伏地而跪,奏道:“這是老奴的主意,陛下臥病一月有餘,宮外百官惶惑、民心不安,老奴也要早些做好準備,以防萬一,請陛下體諒老奴的一片拳拳之心。”
也難怪,魏帝前些天一直昏昏沉沉,病勢危重,基本處於半昏迷狀態。也就是在今天,不知什麼緣故竟然有了些許清醒。魏帝閉目良久,才若有所思地歎道:“朕病了這些天,也難免有些人會生出叵測之心。你起來罷,朕不會怪你的。”
胥江頓了頓,拿捏了半天,才鼓起勇氣道:“按照陛下的旨意,太子監國以來,朝中大事都由太子殿下和諸臣合議而決,這倒沒什麼。隻是二皇子定王殿下,這些天有些不同尋常。”
“哦——,朕知道,定王衛濟一直總領皇家禁軍,你心裏有些不安?”魏帝沉吟片刻,“你還發現了什麼?”
“老奴手下的密諜司發現,這段時間定王殿下與靖國公書信頻繁。靖國公舒鵬舉是將門中的核心人物,皇上切不可大意。”
“朕還沒死呢,衛濟、舒鵬舉他們想幹什麼?咳咳——”魏帝扶著榻沿的手微微戰栗著,臉上滿含怒意。這一急,就不住地咳嗽起來。
胥江默然良久,見魏帝緩過氣來,本有些不忍,但皇上病居後宮,對朝堂之事少有問津,本不好隱瞞的。自己作為密諜司的統領,是皇上的耳目,對群臣百僚的掌控責無旁貸。於是接著奏道:“太子殿下素有仁慈寬厚之名,且不擅算計,老奴甚是擔心。其他的皇子倒好,但定王殿下的性情皇上是知道的,不但做事果決,心機也頗為深沉。老奴擔心,在眼下這個當口,定王難免會有爭儲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