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玳員外建塔開金藏 空大師奉母上蓮台(1 / 3)

詩曰:

三十二相遍圓通,五百由旬過化城。

一粒粟中藏世界,大千海裏載光明;

黃金滿地隨時現,白玉為台踏步行。

嚼破虛空還色相,不知無滅亦無生。

卻說月娘了空,辭別雪澗禪師,母子、玳安、小玉和老師姑出海,同這一起東京進香女眷,到了淮上分別。因去辭別玉樓。玉樓也要回山東,聞知山東路上大亂,盜賊太多,婦人不敢獨行,又搭了一個河南客船,從徐州起岸,上汴梁才回清河縣。那時金朝與南宋講和,因此南北通行,無人盤問。玉樓把淮安宅地典賣,葬了公公丈夫,痛哭一場,別了老師姑,和月娘上山東。路上不消化齋,走了半月,到的汴京。正是金主亮登極,粘沒喝、兀術太子久已死了,燕京大亂,金主亮大殺宗室,中外離心,大臣反叛。金主酗婬異常,要來汴京修造行宮,不日南侵。淮上造船千隻,東昌臨清一帶河路,亂成一塊。這月娘不敢回鄉,隻得同玉樓賃個小房,在東京住下。

在那汴河西沿,燒的大覺寺旁邊靠西一帶空園幾間,大瓦房都燒了一半。除有幾個窮兵住著外,門上寫一帖,是“內有閑房賃住,不爭房價。”玳安了空看了道:“如今大娘出家,和三娘小玉住在一個屋裏,你我是一僧一道,路上行走還怕人盤問。這個京城,如何好一處個住?不如尋個閑房,咱兩人安身。白日在外化齋。夜間同宿這個破房子,寫著不爭房價,一月給他三四百錢,住不上兩個月,回清河去了。”了空道:“說得有理。”問了問住房的,道“是幾間官房子,沒有正主,閑了二三年,不拘多少,你們出家人不分貴賤。隻是一件,房子破了,裏邊磚石門窗還多,不可作賤。又是些古怪,夜裏丟磚弄瓦的,不甚安靜。你但不驚恐,盡你住幾年,房錢不消論。”玳安道:“且講一月三百銅錢罷。”眾兵道:“隨便罷,不消講。”說畢玳安、了空去稟知月娘:“俺在西河沿賃幾間破房住下,各人取便。來往看問,倒也不遠。”月娘點了點頭道:“隨你們便罷。”說著各人去了。玳安買了一把鎖,將他和了空的破衲襟、扁拐、蒲團 一套兒行腳衣裝,鎖在一間破樓底下。日日了空往城裏化齋,玳安在巷口打坐。時常照管月娘屋裏薪水。玉樓的家資漸漸的消乏,月娘的手飾久已賣盡了,隻一個了空在外化齋,那得養五六口人。月娘、玉樓也常使小玉在街上攬些女工,多少換錢糊口。

卻說玳安一日在破樓下睡著,夢見西門慶進門來,披頭散發,手拿一個金磚,送與玳安道:“我東牆有四窖金磚,留下等你和孝哥來,你隻在古井旁青石下看有火起處找去。”玳安醒了,聽聽正打四更,叫了空幾聲,全不答應。原來了空做夢到了清河縣毗盧庵,築起一座七層寶塔來,都是黃金安上,舍利放出佛光,把山門都罩了。忽然驚覺,玳安叫他說他的夢。了空也說他的夢。兩夢相合,不知主何事。玳安起來撒尿,隻見東牆下起來一塊火,其色非紅非青,半黃半綠,燒著牆腳往地下去了。玳安道:“此事甚奇,正應夢中言語。”叫起了空來,照著火起處細找,原來一塊石板壓著,井口塌了半邊,玳安使扁拐一試,全然無水,離地有八尺多深,一層層石磴下去,內堆滿金磚元寶,不計其數。但見:

井通四麵,右壓三層。金磚上黑漆光明,元寶上印文鐫就。不數鄧 通之金穴,何用倚頓之銅山。有財無命,原從奸巧積將來;易散難消,偏向好人揮不去。大福財神星助旺,守財虜孽帳隨身。莫將塢闕豪華,好向給孤修佛地。

玳安取出一錠金磚來,俱是黑漆裹就。退出金色,每錠元寶有兩行大字,是“沈越家財,天賜忠義”八個大字,刻在上邊。計四井相通,每井有一丈餘深,不止百萬。了空說:“此乃無故之金,不可輕放。”留下一錠,依舊用石板埋了,在亂磚破牆之下,多年古井,誰人來理。

到了次夜,玳安又夢西門慶來說:“此乃我家舊物,留此等你多時,取了回去做些佛事。超度我出世,天與你的,如何辭得?”醒來時玳安和了空說知,這些金銀,如何取得去,多少取些回家,替爹娘做些善事,也見他的靈應。但此金磚,如何取去?如遇著公人盤詰,惹出禍來。次日悄悄報與月娘得知。唬得個月娘麵如土色道:“玳安,你不記得當初來安,因金子險把我母子喪命。快快回去,今日大家修行,受了南海菩薩的戒律,還起貪心!”把玳安喝回去了。也是天理人情,報應不爽。玳安將金磚藏在搭膊內,出的門來,見了一個人騎著白馬,兵官打扮,走來看來玳安道:“你不是西門慶老爺家玳安,如何在這裏?”抬頭一看,但見這人:

稀稀幾路白發,淡淡一方老臉。窄袖箭衣,久在金營稱幕客;皂靴纓帽,還存師相舊家風。有緣歧路遇相知,無限離情悲故舊。

你道此人是誰?原來是翟雲峰。一向東京,投在金室家營裏,做個書辨官。今年已六十歲了,還認的玳安是西門慶家人。馬上問道:“你如何做了道士,也不到我家看看?快隨我來。”玳安正帶著金子,沒法擺布,見了翟大爺,是通家恩人,如何不喜?說道:“小的忘了大爺的宅子,正找不見,隨大爺家去磕頭罷。”跟在馬後,不一時到雲峰門首下了馬。玳安隨進去,磕了四個頭,站在一邊,雲峰便問:“你奶奶好麼?幾時找見你家哥哥?如今在那裏?”玳安把月娘從東京去,上了淮安,不得回鄉,孝哥做了和尚,月娘已出了家,今年在南海才得母子相逢,如今在這西河邊暫住。小的因家主不見,也找了十年,才遇在一處。雲峰聽說歎道:“這等一家財主,不料人亡家破,子母分離,到了這等流落處。如今也少有你這樣人。”叫人快安排酒飯給玳安吃。玳安道:“小的也吃了長齋,久不吃酒了。倒有一件事和大爺商議,不可使外人聽。”雲峰忙把手下家奴趕開,兩人在廳上悄悄言語。好個玳安,他不肯說這金子的原因,隻道“這幾年家產淨盡,片瓦不存,隻有當初主人藏下的一個金磚,如今要賣了回清河縣去,贖出賣的宅產來,給孝哥度日。正然沒處去賣,遇著大爺,就是當初主人一樣。把金子賣了,打發他母子還鄉也是大爺和家主相好一場,足見死生不變其心。”說畢,向搭膊底下取出一定金磚,雖然漆過,兩旁金色光發,十分好看。雲峰將金磚接來道:“可見是大家在外,流落十年,還有此物。好月娘,怎麼收得這樣緊密!”取天平一兌,足有四十八兩。雲峰道:“這樣亂世,也不便去賣,我兌四百兩銀子與你罷。”玳安道:“大爺分付,有什麼多少,這還多賣了大爺的。”即時叫玳安吃了飯,忙叫家下去接西門大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