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儀堂皇的宮廷之內,除了把守最外圍宮門的禁軍未被調動之外,餘下的禁軍幾乎傾巢而出。
永初帝坐在承乾殿中,聽著隱約傳來的動靜,目光愈發陰沉。
他並不願在這時候起身耗費體力,卻又掛心光順門的情形,焦灼之下,還是讓宮人敞開南麵窗扇。被信重的妻兒率兵逼宮,守衛在側的卻是從前時時提防的定王,這多少有些諷刺。
外頭的動靜入耳,讓從未經曆過戰事的永初帝心驚不已,老皇帝眉目陰沉的聽了許久,稍露焦急,道:“如此攻殺,何時才能結束?”
“禁軍共兩萬餘人,若如此攻殺,恐怕兩個時辰也不能停止,傷亡也會極重。”定王拱手,適時道:“兒臣以為,可暫時將太子和皇後放進來,餘下的攔在外麵。屆時太子和皇後反而被困,父皇再適時放出太子和皇後已被誅殺的消息,外麵的叛軍,不攻自破。”
這是個速戰速決的法子,風險卻是永初帝最初不願承擔的——
太子和皇後兵臨承乾殿,老皇帝的危險難免更增一分。
定王在後晌商議時就已提了此法,永初帝顧忌著危險未曾首肯。定王背負了老皇帝多年的猜忌,若執意建言,老皇帝恐怕還會懷疑他有私心,是以當時沒有再提。直至此時永初帝麵露焦灼,他才舊話重提。
魏善為永初帝著想的,又不曾見過殺伐陣仗,想法跟永初帝一致,當即跪在榻邊,遲疑道:“皇上萬金之軀,若容叛逆之人到了承乾殿外,恐怕,會更加凶險。”
永初帝不語,看向定王。
他知道麵臨的風險,也確實想盡快了結這場宮變,不願鬧出更大的動靜。
猶豫許久後,老皇帝最終按下了那些許擔憂,道:“就按玄素說的辦。玄素,由你領軍,如何?”
定王當即道:“兒臣願與眾位將軍合力,將作亂之人斬殺在承乾殿外。隻是,無論情勢如何,父皇萬萬不可走出這承乾殿,刀劍暗器防不勝防,父皇不能有半點閃失。”
“好,讓竇玄去傳旨。”永初帝看向定王,“殿外的事,盡托付給你。”
“兒臣遵旨!”定王起身,大步出了承乾殿,執劍立在殿外,黑衣獵獵。
天依舊陰沉,不過戌時初刻,就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承乾殿外的地方不算寬敞,五百名精銳整齊列隊,四周則點滿宮燈。
定王在殿前玉玠上按劍站定,夜色之中,背影如天神英武。
竇玄的命令傳出去,左右銀台門和崇明門依舊死守,光順門的陶靖和數百士兵卻被竇玄以救急為由,調往臨近的崇明門。皇後見之大喜,當即令人猛力衝殺,將高元驍團團圍住後,兩千名東宮衛軍衝開宮門,將太子和孟皇後圍在中間,迅速衝入光順門中。
誰知太子和孟皇後才衝進去,那才被調走的數百兵士卻又中途折返,奮力將太子衛軍攔腰斬斷,而後緊鎖宮門。
孟皇後久在宮闈、太子又處於東宮中,玩弄人心的手段固然駕輕就熟,卻從未真刀實槍的見識過打仗。原本因衝破宮門防守而狂喜的笑容尚未綻開,瞧見被斬斷的尾軍時,兩人都怔住了——原本是想逼宮奪位,如今卻被套入了觳中?倘若外圍四門久攻不下,她和太子豈不是被甕中煮鱉,自投羅網?
光順門外殺伐依舊,門內卻是短暫的安靜。
陶靖帶領守軍在外較多,在內隻有數百,都團團圍在門口,防止他們反手來奪門。
太子衛軍是奔著承乾殿去的,好容易衝殺了進來,當然也不願再往這道門上費力氣。
深沉夜色下,兩方對峙,卻並未交手。
冷汗漸漸滲出,孟皇後站在太子衛軍環繞之下,掌心竟自濕膩。太子惶然看向皇後、段元傑和東宮的數位武官,那幾位也是麵麵相覷,遲疑著是否該前進。
最終還是孟皇後發話了,“南衙還有衛軍是不是?設法令他們增援,集中兵力攻破光順門!”
南衙的左右屯衛軍共有近五千人,屬南衙十六衛所轄,負責戍守宮城南側的各處衙署。孟皇後對北衙禁軍能夠插手,在那邊能做的卻有限,所以此次密謀,隻在禁軍中安排,未敢向那邊出手。
此時既然都已舉事了,哪還有什麼顧忌,當即道:“竇玄謀逆,挾持皇上、本宮和太子,誰能調左屯衛軍救駕?”
段元傑當即道:“末將願往!”
“好。務必盡快趕到!”
段元傑應命。他畢竟是一衛之主將,身手比之其他兵士高出許多,想衝出這一道宮牆並不難,當即返身往外衝殺。
孟皇後強自鎮定,在千餘名太子親衛的護持下,往承乾殿而去。
承乾殿外,定王命侍衛點上的幾十個火把左右分列,映照著中間的竇玄和兩位散騎常侍。後麵光線漸漸昏暗,站著數百衛兵,衛兵之後的殿前玉玠上站著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因天色昏暗又離得遠,孟皇後看不清他的麵容,隻當是永初帝倉促間調來的哪位將領。
調來將領又如何?
孟皇後的心緒漸漸又安定了下來。
朝堂上下百官,莫不是皇帝和東宮的臣子,她的身邊站著儲君,她又何懼?至於永初帝,嗬,那位老態龍鍾的病皇帝在裏頭恐怕奄奄一息。猜出東宮要害嘉德後,他就能撐不住病倒,而今妻兒合謀篡位,還不得氣得吐血三升?能不能下榻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踏出這承乾殿——能踏出就更好了,一道冷箭放出去,他都未必躲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