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
他學著中原人的習慣抱拳,可那麵具男子卻直接出拳相襲,不給他思考的機會。
幾招下來,西域壯漢已經明顯處於劣勢中。他引以為傲的蠻力被麵具男子靈巧極速的招式一一破解,好幾次都看不見敵人在哪兒就莫名被打了一拳,一個回合下來,他被壓製得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下麵的觀眾連連喝彩,就屬那個小女孩喊得最大聲。
雖說還有兩個回合,但西域壯漢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要贏眼前這個人是不可能的了,他別過頭啐了一口:“中原人真沒勁,老子一路上被偷得精光,如今想靠打擂賺點路費都不成,好歹老子幾年前還在戈壁灘裏救過一個中原人呢。”
嘀咕完,他又抬起了頭,比劃了兩下,“這才是第一回合,出招吧!”
麵具男子卻愣了一愣,隨後才出招。
讓人咋舌的是,第一回頭全方麵壓製西域壯漢的麵具男子,居然連著輸了接下來兩個回合。
西域壯漢捧著得來的白銀,麵容上沒有之前的喜悅,反而有些難堪,但是在原地躊躇半晌後,他還是抱著銀子轉身走了。
看著西域壯漢的背影,小女孩差點哭出聲來,“師父你為什麼讓他!丟臉死了!”
麵具男子沒有回答,反而說道:“回去吧。”
小女孩不依,站在原地氣紅了臉,“不行,我得去找他,師父你能打過他的!”
說完就往前衝,麵具男子趕緊衝了上去,攔在了她麵前,“百兩銀子而已,他很需要,且隨他去吧。”
小女孩眼眶已經泛紅了,“那師父你可以打贏了他再送給他銀子啊!太丟人了!”
麵具男子低著頭,半晌才說道:“回去吧。”
小女孩還沒氣過,扭著頭說道:“就不!”
兩人僵持了半晌,最終是麵具男子跪了下來,“公主,回去吧。”
他口中的“公主”卻一下子情緒失控,哭喊了起來,“你又跪!你又跪!我說了你不準跪!你給我起來!”
說著,她伸手去扯麵具男子的衣服,哭喊道:“你給我起來!你不準跪!”
隻可惜麵具男子紋絲不動,路人已經紛紛側目了,小女孩抹了抹眼淚,轉頭往別處跑去。
後麵的麵具男子自然緊緊跟上,看著她跑到東市外的梅花林裏,蹲在樹下瑟瑟發抖。
麵具男子蹲到她麵前,抬手拂去了她額頭上的梅花,“公主,回宮吧,不然皇上要怪罪了。”
小女孩抬起眼睛,淚汪汪的眼眶倒影著梅花林的旖旎,“你別叫我公主,我有名字的,你可以叫我小念,也可以叫我海晏,別叫我公主了好不好?師父,我求求你了。”
麵具男子默了半晌,還是說道:“公主,尊卑有別。”
小女孩,也就是樓海晏一下子站了起來,說道:“什麼尊卑有別!你是我西宴的大功臣,你是定國侯,你是最厲害的錦衣衛指揮使席大人,你可比我這個公主厲害多了!”
麵具男子,也就是“最厲害的”錦衣衛指揮使席沉笑了,站起來牽起了樓海晏的手,慢慢往回走,“念兒,那咱們回宮吧。”
梅花林外,不知誰家放了焰火,照亮了這一片絢麗的樹林。
*
與宮外的喧囂一樣,皇宮裏也是人聲鼎沸。
景福殿的元宵宴還未結束,樓海晏在殿外徘徊了半刻,說道:“師父,我們還是先去摘月宮等著吧。”
席沉聽著景福殿裏的絲竹管弦,說道:“好。”
於是一大一小兩人剛要走,就被一聲響亮的叫喊給攔住了:“樓海晏!你給我站住!”
樓海晏回頭,是一個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不過卻是個男孩。
“皇兄,可是有事?”
這男孩便是樓海晏的孿生哥哥季河清,他不緊不慢地跑到樓海宴麵前,說道:“小念,出宮完怎麼不帶哥哥呀?”
樓海晏抱臂看著季河清,說道:“你自己腳程慢,跟不上我和師父,怪得了誰?”
季河清眼裏閃過一絲怒氣,但依然笑眯眯地看著樓海晏,他哪裏是腳程慢,分明是被他們故意丟下的!
“皇兄原本也不是想跟著你出去,隻是母皇交代了皇兄,要是瞧見你出去,讓你給母皇帶一合六福記的栗粉酥,你跑得太快,皇兄來不及告訴你。”
樓海晏一驚,“呀,皇兄的意思是,母皇她知道我今日會出宮?”
季河清笑了笑,說道:“哪一次你出宮母皇父皇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那可怎麼辦呀……”樓海晏絞著袖子說道,“我沒買六福記的栗粉酥。”
季河清抬手摸了摸樓海晏的頭,說道:“不怕,皇兄派人出去買了一盒回來,你拿去給母皇,就說是你買的。”
“嗯嗯!”樓海晏使勁點頭,抱住了季河清的胳膊,“還是皇兄疼我!”
季河清回以一笑,“我就你這麼一個妹妹,我不疼你疼誰啊?母皇該到妙音堂歇著了,咱們這就去找她?”
樓海晏自然沒有異議,拉著季河清的手就往妙音堂去,隻有席沉看著樓海晏的背影欲言又止,算了……隨她去。
兩個小家夥到了妙音堂,裏麵還沒人,但是季河清已經吩咐了人把從六福記買來的栗粉酥放置在桌上了,樓海晏一眼就看到了,她打開聞了聞,“呀,又香又甜,一聞就是現做好的,母後一定很喜歡。”
“嗯。”季河清道,“希望妹妹也喜歡。”
於是樓海晏便乖巧地坐著,時不時和季河清說兩句話。席沉在一旁無奈地看著他倆,說道:“皇上來了。”
季河清和樓海晏驚詫地看著席沉,他們的師父仿佛有通天眼似的,這話一說完就聽見外麵的宮人在通傳了。
兩個小家夥一回頭,便看見樓音款款走來。
“喲,公主竟然大駕光臨妙音堂?”
樓音看著她這個女兒,沒想到居然在妙音堂見著她了,她向來是不會在宴會之日乖乖待著的。
樓海晏立馬捧著一旁的栗粉酥,說道:“母皇,這是兒臣專程去六福記給您買的栗粉酥,您聞聞,香不香?”
說著便獻寶似的打開了蓋子,遞到樓音鼻子下去。
樓音卻麵色一冷,凝視著樓海晏,說道:“你私自出宮了?”
“兒臣……”樓海晏一下子反應了過來,知道自己被算計了,回頭瞪著季河清,脖子都漲紅了,“你!”
“看著你皇兄做什麼?朕在問你,你是不是私自出宮了?”樓音略帶威嚴的聲音讓樓海晏不得不轉過頭來,“朕昨日不是說過,如果有不少西域閑雜人等進入西都,讓你不得私自出宮嗎?你倒好,還生怕朕不知道,帶著糕點回來炫耀?”
樓海晏的頭越埋越低,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兒臣知錯了……”
樓音看著樓海晏委屈地樣子也不忍心再說下去了,又對著季河清說道:“你別在那兒笑,知道小念私自出宮,卻不來回稟朕,反而算計她,她可是你親妹妹!”
季河清也低下頭,一幅委屈的樣子。他可是讓容大人暗中跟了上去保護樓海晏的,但是他低調!他不說!
樓音扶扶額頭,說道:“你們下去吧,去太傅大人那裏領罰。”
樓嗨呀擦擦眼睛,帶著哭腔說道:“可以去師父那裏領罰嗎?”
樓音柳眉倒豎,看了一眼一旁的席沉,說道:“去你師父那裏領罰?我看你是想去領賞吧!你們兩個一個玩野了性子,一個精於算計,也不知道是隨了誰!”
說起來這些年席沉負責教這兩個小家夥武藝,卻是一根手指頭都沒舍得動他們的,哪有這樣學武的?
這時,從景福殿裏溜走的季翊也回了妙音堂,他在外麵就聽見了動靜,不動聲色地走到兩個孩子身後,說道:“你們下去吧。”
季河清最怕他的父皇,紅著臉說道:“父皇,您怎麼來了?”
季翊的眼睛卻是飄向樓音,“朕來告訴你們母皇,你們的性子究竟是隨了誰。”
*
樓海晏和季河清往太傅那裏去了,席沉也退出了妙音堂,往右邊一轉,穿過遊廊,找到了後院的穀莠。
“給,這是你托我出宮幫你帶的珠釵。”
穀莠接過,隨手往頭上一插,問道:“好看嗎?”
“好看。”席沉點點頭,又問道,“不過與皇上賞下來的卻是差了許多,為何偏偏要去買宮外的?”
穀莠靠著柱子坐了下來,說道:“這珠釵是我娘留給我的,前不久被我給弄壞了,東市那位陳老四手藝精湛,我托人帶出去幫我修複了。”
席沉點點頭,不再說話,轉身走了。
穀莠也攏緊了領子,站了起來準備往妙音堂去,卻看見站在拐角處的枝枝。
穀莠走過去,說道:“枝枝姑姑,找我有事?”
枝枝點頭,“嗯,禦膳房傳膳了,你去盯著點。”
看著穀莠邁著步子走了,她又叫住了她,“穀莠!”
穀莠回頭,問道:“何事?”
枝枝愣了一回,聲音生硬地說道:“你下個月就要出宮了對嗎?”
穀莠點頭,“是呀,我到了出宮的年齡,皇上已經為了指了好親事,下個月就出宮了。”
枝枝走上前兩步,手指動了幾下,“聽說是何侍郎家的次子?”
穀莠臉上浮上一絲紅暈,聲音如同蚊鳴,“是他,皇上說他雖不是長子,但卻人品貴重,日後也大有前途,才給奴婢指了這婚事。”
枝枝幾乎不暇思索地問道:“為何不是席沉?”
穀莠似乎是沒想到枝枝會這麼問,她微怔,說道:“姑姑為何這麼說?”
枝枝也不再隱藏了,她將這些年來心裏的話全都說了出來,“從十三年前起,那時你不過十二三歲,席沉便待你不一般,剛才我還看見他送你珠釵,難道你們不是情投意合?為什麼要嫁給別人家,是席家不滿意你的身份嗎?”
穀莠轉頭望著天上一輪明月,嘴角溢上苦笑,“姑姑說笑了,我能到禦前伺候已經是極大的榮幸了,哪裏敢奢望定國侯?”
兩個女人沉默著,心思百轉千回。一朵雲飄來遮住了月亮,穀莠回頭,說道:“其實我以前也以為侯爺他對我有幾分意思,心裏也期待著。八年前侯爺回到西都的時候,我也悄悄跟著皇上還有枝枝姑姑您一同去了皇宮外迎接侯爺,那時候我以為怎麼著他也要關心關心我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吧?不過侯爺他關心是關心了,卻是再幾個月後了。後來呀,我在宮宴上見到了侯爺的娘親,還去給她老人家添了一杯酒,她老人家當時就拉著我,直呼‘如莊’,我後來向大長公主打聽了一番,原來如莊是侯爺那過世的妹妹。”
穀莠看著枝枝迷茫的眼神,說道:“姑姑聽明白了嗎?我隻是勾起了侯爺對妹妹的思念之情,並非男女之意。後來我自己也想通了,若侯爺真對我有意思,是不會明目張膽地對我好,他這人的性格,姑姑您比我更清楚吧?”
枝枝木然地點了點頭,說道:“是你說的這個理兒。”
穀莠敞開笑了,眼裏閃著釋然的神采,“倒是姑姑,怎麼當年不出宮呢?您要是嫁人,皇上一定會給您指一份最好的婚事的。”
枝枝笑著搖頭,“我不想嫁人,就在宮裏伺候皇上。”
說完,她踏著月光,和穀莠一同回了妙音堂。
而這廂的席沉已經走到了赤鸞殿,再走幾步就出宮了。他耳朵動了動,停下腳步回頭,果然看見一個小小的紅影子跑了過來。
“公主,您怎麼來了?”
樓海宴停在席沉麵前叉著腰喘氣,“我快喘死了你怎麼不扶我一把!”
席沉便伸出一隻手給樓海晏扶著,好一會兒她喘過氣來了,才說道:“我有東西給師父。”
說完,從小荷包裏拿了一個金麒麟出來,小小的隻有她半個拳頭那麼大,而且做工簡陋,連鼻子眼睛都隻是鑿了幾個洞。
“這是今天我趁師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買的,那大爺說把這個掛在身上能驅邪免災,送給師父!”
席沉彎著腰,看樓海晏手掌裏的金麒麟。
也不隻是哪個匠人做的,看起來和一隻金豬似的。他當時看見樓海晏去買這玩意兒,還以為是她喜歡金豬,也就隨她去了,沒想到使送給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