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一朝天子以朝臣,如今樓音手底下的內閣大臣都是當時受了太上皇委任的老臣。
如今樓音主張聯治,除了內閣老臣以外,其他人都怕這局勢的動蕩會影響到自己的仕途。
這個時候便需要一個有威望的人回來主持大局。太上皇身體欠佳,如今在秋月山莊養著是一步也不想動,所以樓音將大長公主請回來了。
大長公主當年移居西山,再也不過問朝政。但即便她隱居多年,朝廷上仍有她的傳說。
“若不是看你從小就乖巧貼心,本宮豈會扶持你上位?這個皇位本宮自己坐不得?”
當年太上皇登基之前,當時的長公主如是說。然,太上皇能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少不了他皇姐的教導扶持,甚至於為了扶持他上位連嫁人都耽誤了。
所以大長公主的獨子劉勤今年才十七歲。
這也是不管劉勤在京都闖了什麼禍,即便是摸進了東宮偷東西也隻是被訓了幾句就遮掩過去的原因。
從半個月前劉勤從邊關趕了回來,樓音便知道她的姑母要動身回京都了。於是連忙著人將公主府仔細打理了一番,就等著迎接長公主回京。
在這間隙裏,樓音還抽空去了一趟上清寺。
上清寺是大梁國寺,在浩真教還未取代佛教之前,樓音還是選擇去上清寺祈福。除此之外,她的舅母尤夫人也“暫居”於上清寺。
齊鈺早就安排了人手去通知主持安排安排,因此樓音前往上清寺時一路上沒有閑雜人等出現,順順當當地進了上清寺大雄寶殿,聽了一上午的誦經,拜了好些個菩薩。
人一旦懷孕,連鬼神之說也開始相信了。
寺廟裏準備了齋飯,樓音看著慢慢一桌子的菜,說道:“把尤夫人請來吧。”
任何時候,看到一桌子的菜都沒有人會想一個人獨自一人享用,即便是皇帝也會想有人陪著,何況樓音今天來上清寺的主要目的就是見尤夫人。
這大半年來,樓音以“為國祈福,代發修行”的名義將尤夫人軟禁在這裏,而尤夫人也不哭不鬧,每日祈福念經,十足像一個出家人。
樓音獨自等了一會兒,枝枝便帶著尤夫人過來了。
入眼的尤夫人穿著青灰色的衣衫,頭發簡單束起,沒有任何飾品,素麵朝天的她連耳墜子都沒有戴。
可畢竟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再樸素的裝扮也掩蓋不了雍容的神態,即便是受了寺廟的熏陶,也不過是多了幾分沉靜而已。
“尤夫人,坐。”
尤夫人惶恐地看了一眼樓音,連連退了好幾步,“罪婦不敢。”
“舅母……”樓音有些心酸,她是相信尤將軍夫妻倆是不知道尤錚的計劃的,但是她在群臣的監視下,能保住尤將軍的命已經竭盡了全力。她沒辦法再給他們榮華富貴的生活,甚至不能摘掉他們頭上罪臣的帽子,看著自己除了父皇意外最親近的長輩落到這份田地,樓音的胃口也沒了,她擱下筷子,說道,“舅母,你坐下吧。”
看著樓音確實是情真意切的樣子,尤夫人終於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但始終不敢抬頭。
“舅舅他還在邊關,原是為了戴罪立功,但是這幾日朕與齊丞相商議過了,下個月就讓舅舅回京。”
樓音抬了抬眼,說道:“舅舅征戰沙場數十年,也該休息休息了。”
尤夫人纖長的睫毛掩蓋著她有些渾濁的眼睛,那原本是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大抵是這些日子悄悄哭得太多了吧。
哪個女人一夜之間失去了一雙兒女不哭得死去活來呢?
“那皇上打算如何安置將軍?”
樓音深吸一口氣,說道:“內閣的意思是,尤將軍為大梁打了輩子的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舅舅還是常勝將軍,也算將功抵過了。在京都裏賦一個閑職,頤養天年。”
尤夫人似乎是一時難以接受這個現實,盯著樓音看了好久才站了起來,作勢就要跪下去,樓音見狀一把拉住了她,問道:“舅母你這是做什麼?”
尤夫人雙眼紅了,卻無淚可流,她說道:“皇上的意思罪婦明白,讓將軍回來就是要軟禁他對不對?求皇上開恩,將軍他若是過上這種日子,會生不如死的!皇上別讓將軍回來,就算讓他在邊關做一個小卒都行!”
樓音扶著尤夫人,感受到了她因為激動而渾身顫抖,樓音無奈道:“舅母,就算朕力排眾議,舅舅他也不可能留在邊關了,朝廷不放心,舅母能明白嗎?即便舅舅是我大梁的功臣,但他的兒女出了這檔子事,於舅舅而言就是洗不清的汙點。當初朕已經做出了流放的決定,是禦林軍統領王大人提議讓舅舅去邊關戴罪立功。而如今朝廷越來越不放心舅舅了,隻有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所以這一次,舅舅非回來不可。”
以樓音的性格,能夠苦口婆心地說這麼多,尤夫人也不敢再多說,她擦了擦眼角,說道:“但憑皇上吩咐。”
可是一個叱吒沙場的人物,被收回了虎符調回京都過著軟禁的生活,難道不是比死還難受嗎?
可惜這已經是樓音能給尤家最好的結局了。
樓音點點頭,看著尤夫人的樣子,想來也沒有胃口用膳了,於是讓她退下了。
從上清寺出來,一路直奔皇宮。
樓音看見青龍大道上向道而開的趙國公府已經被摘掉了匾額,門口的石獅子上蓋了陳舊的麻布,有幾個乞丐坐在府門口睡覺,腳邊還丟了幾個又黑又硬的饅頭。
樓音歎了一口氣,對枝枝說道:“陶然居是外公留下的宅子,如今朕也沒機會住進去了,就整理出來給舅舅住吧。一應的不符合規製的東西都撤走,留下簡單的生活用品就行。原來趙國公府那些打發走的下人已經發配出去了?那就再去找些可靠的人進陶然居伺候舅舅舅母,人不用多,可靠就行。”
枝枝沒有立刻應下來,而是說道:“皇上,這恐怕不太好吧?將軍還是戴罪之身呢,您把陶然居賜給他住,不怕朝廷的人多嘴?”
樓音伸直了腿,仰著脖子說道:“隨他們去吧……”她這一生受的非議也夠多了,再多一些也無所謂了。
*
三月一過,樓音便進入了待產期,大長公主也在這個時候回了京都。
她拎著劉勤一大早就進了宮,還帶來了自己做的小衣裳小鞋子。樓音自己也有試著做過,但荒於女紅的她還沒做出半隻小鞋子就放棄了。
如今大長公主帶來了小衣裳,宮裏上上下下都在樓音的臨盆做準備,原本不緊張的樓音這些日子都不得不緊張起來了。
還好有大長公主坐鎮。
樓音雖與大長公主不算親近,但這個皇室裏年紀最大的女人自帶的皇家威嚴總能讓人安心,她一來就讓樓音安了心待產,政事一律交給內閣,還有拿不定主意的盡管來問她這個大長公主。
“你自小沒了母後,待產時每個長輩在身邊怎麼行?”大長公主斜瞄了劉勤一眼,說道,“咱們皇室子嗣向來不多,等皇上養好了身子,也好給這混小子指個親事,那姑母也就放心了。”
樓音看著劉勤哭喪著臉,說道:“你先下去吧。”
劉勤一溜煙兒就跑了,隻留下大長公主和樓音在養心殿裏。
大長公主看周圍沒有其他人,於是問道:“皇上,你告訴姑母,你把席沉那小子弄到哪裏去了?他娘親不好來問您,都上公主府問我幾次了,我哪兒知道他在哪兒啊?說是去了邊關監軍,席家看樣子是不大相信,席沉這孩子就沒上過戰場,怎麼會去監軍呢?”
樓音的笑一下子就凝滯在了臉上。
派席沉潛入車師尉都國除了內閣幾個人知道,這消息沒有走漏出去。但作為生他養他的父母,發現不對勁也是正常的。雖然樓音派人模仿席沉的字跡每月給家裏“寫家書”,但終究不是本人,被父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也不出她所料。
“不然還能去哪兒呢?”樓音恢複了神情,說道,“姑母也知道尤將軍的事情,朕不派一個親信過去怎麼能放心呢?”
大長公主做出了然的表情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了然,都不敢再有其他的質疑。她話鋒一轉,摸著樓音的肚子說道:“那肚子裏的這個,皇上是如何打算的?”
樓音一時沒明白大長公主的意思,瞪大了眼睛說道:“生下來呀,不然怎麼辦?”
大長公主嘖了一聲,說道:“生自然是要生,姑母是問孩子的名分怎麼著?你要和周國聯姻,還要遷都西京,至少都要花個三四年時間,期間怎麼辦?”
原來是說這個,樓音摸著肚子,說道:“朕的孩子自然就是大梁的皇子,任何人都不能提出異議。至於周皇的事情,朕與他已經商議好了,一麵共同抵抗車師尉都國,一麵遷都,三年時間總歸能辦好。”
說到這裏,樓音突然想起來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姑母,這幾日妙冠真人最後試驗□□,您多操點心。”
大長公主揚眉一笑,拍著樓音的肩膀說道:“你隻管放心,萬事有我。”
隻是大梁雖已經有了火藥配方的眉目,周國也有大梁的人力物力準備,但是雙方都沒有車師尉都國武器機關的精妙之處,這讓樓音和季翊很是頭疼。
從季翊的來信裏得知,周國也曾派人前往車師尉都國,但不到三個月就被車師尉都國的人發現了身份,當場處死。
車師尉都國已經敏感到了寧可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的程度。
樓音不得不為席沉擔心起來,已經三個月沒有收到席沉的消息了,隨行而去的錦衣衛都失去了聯係。日子一天天過去,樓音嘴上雖不說,但是心裏卻很明白,席沉生還的可能越來越小。
“皇上?”大長公主陪著樓音在禦花園散心,發現她出神後叫了她一聲,“枝枝在問你累不累,要不要回去休息。”
樓音哦了一聲,撐著腰動了動脖子,月份越來越大,肚子也越來越沉,每天走不了幾步腿就酸得不行。她點點頭,說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