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1 / 3)

“傳他進來。”

樓音扶著腰,緩緩走到梳妝桌前,對著銅鏡獨自出神。

“可是……”香兒有些不明所以,“那是個來路不明的人,萬一是亂臣賊子想混進皇宮,皇上就這麼輕易傳他進來嗎?”

枝枝斜瞄了香兒一眼,說道:“若真是來路不明的人,禦林軍會進來通傳嗎?”

她放下手裏的東西,拉著香兒一同往外走去,“我替你去通傳吧。”

茫茫大雪給皇宮蓋了一層雪白的棉被,枝枝穿著紅色的鬥篷,手裏提著一盞燈,身後跟著兩個嬌俏的小宮女,在白皚皚的路上留下一串腳印。

雪天路滑,枝枝走得慢,待她到了宮門口時,禦林軍將大門打開,忽然就灌進來一陣猛風,枝枝差點站不住,夾雜著雪花的風讓她一時半會兒睜不開眼,用手抹了一把眼睛,這才發現宮門外站了兩人兩馬。

駿馬迎風而立,兩人如雪中鬆竹,在一片白茫茫中格外顯眼。

季翊穿著月牙白的袍子,裹著石青灰的鶴氅,一頭黑發以白玉冠高高束起,站在風力,眼神透亮而犀利。

枝枝遠遠地看著,雖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渾身散發出的氣場,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氣場。枝枝突然覺得,這才是季翊該有的樣子。以前在大梁為質子的時候,人們總是誇他溫潤如玉,可見過他私底下樣子的枝枝總覺得他不該是那樣的,但究竟該是怎樣的她也說不上來。

這一刻,突然明白了。他天生不該屈與人下,他的眼神裏不該有隱忍與克製,就該是現在這樣,明明隻是站在雪地裏,卻有傲視天下的眼神。

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她的皇帝。

“季……周皇這是?”枝枝看著他頭發上的雪,以及衣衫上的樹枝枯葉,很明顯就是連夜趕路而來,奇怪的是眼下雖青黑一片,眼裏卻沒有一絲疲憊。

季翊牽著馬,說道:“來與大梁皇帝商議要事。”

枝枝看了一眼季翊的周身,除了鬱差,再沒跟上別人,“就兩個人,兩匹馬?”

季翊依然麵不改色,“人帶得多了反而是拖累。”

枝枝屈膝福身,說道:“那請周皇跟奴婢來。”

皇宮的大門再次打開,枝枝手裏提的燈滅了,索性便丟了開。後麵跟著一個光芒萬丈的人還需要什麼燈呢。

枝枝走在最前方,季翊身後跟著鬱差,兩個小宮女低眉順目地走在最後。一路上引來了不少宮人的側目,仿佛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兩年前,那時枝枝也常常帶著兩個宮女去迎接季翊入宮。

隻不過那時季翊是質子,樓音是公主。而現在季翊是皇帝,樓音也是皇帝。

流言總是少不了的,當樓音像天下公布她肚子裏的孩子父親是季翊時,宮人們倒不是特別驚訝,隻是如今看著已經身為皇帝的季翊突然又這麼正大光明,毫不掩飾地往大梁皇宮裏走來,確實吃了一驚。

很明顯,季翊是得了她們皇上的傳令才進來的。皇上……還真是一個不顧世人評價的女子。

這條通往養心殿的路,季翊是第一次走。他默不作聲地跟著,走了許久,才見枝枝停了下來,轉身向他一福身,“奴婢先進去通傳。”

說完,枝枝便打開了養心殿的大門,往樓音的寢宮走去。

與外麵的天寒地凍不同,樓音的寢宮裏溫暖如春。枝枝抖落身上的雪,在火爐前搓了一下雙手,然後才走近了內殿,看見樓音正坐在梳妝桌前一筆一劃地描眉。

樓音很美,枝枝非常清楚,但是已經很久沒有看見樓音親自動手畫眉了,以往都是交給宮女來做。

“皇上,他來了。”枝枝說道。

樓音的手輕微顫動了一下,眉毛一下子就畫出去了些,她拿絲絹沾水擦掉了多餘的地方,然後戴上一隻雲鬢花顏金步搖,說道:“讓他進來。”

樓音坐在梳妝桌前,感覺有些胸悶,她將身上穿的狐毛襖子脫了下來,隻餘鵝黃色的羅裙。然後她聽見了門開了聲音,輕微的腳步聲一步步接近,最後定格在了身後。

樓音沒有回頭,手裏把玩著一支白玉小簪,說道:“你怎麼來了?”

沒有得到身後人的回話,樓音倒是不奇怪,他總是這樣,“周國大局還未穩當,你就這樣丟下朝政跑來大梁,不怕你的師父又奪了你的大權嗎?”

“他死了。”

樓音猛然回頭,吃驚地說道:“死了?你殺了他?”

季翊沒有回話,目光定格到了樓音的肚子上,他眼裏初為皇者的犀利之氣瞬間消失殆盡,隻剩下春日般的溫柔,在這嚴寒裏融化了積雪。

他一步步走上前,步伐有些遲疑,神色裏有著好奇與探索,“阿音,這……是我的孩子?”

樓音別過頭,說道:“先說車師尉都國的事情吧,他們……喂!”

季翊從樓音背後摟住了她,將頭埋進了樓音的脖子裏,鼻尖貪婪地呼吸著她身上芬芳的氣息,“阿音,我好高興。”

在收到信的那一刻,季翊的心跳幾乎一顆間驟停了。他知道樓音懷了他的孩子,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喜悅衝昏了頭腦,一時間聽不見身邊大臣說的話,連他們的身影都變成了雙重的。

一瞬間,他腦海裏已經閃過了無數場景,樓音生孩子時會怎樣,孩子是男是女,孩子長得像誰,孩子會喜歡什麼,以後孩子婚娶的時候他會不會很舍不得。

一生一世,好像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他丟下正在議事的大臣,帶著鬱差連行李都沒有準備就騎馬直奔大梁。

七天七夜,風雨無阻,不曾合眼,穿過野獸出沒的樹林,趟過結了冰的河流,在漆黑的大漠裏抹黑前行,披星戴月,終於出現在了大梁的皇宮前。

他想第一時間見到那個女人。

*

樓音扭了一扭腦袋,感覺季翊的下巴有些紮人,她這才反應過來那是長出來的胡茬。

胡茬……季翊多麼愛幹淨的一個人啊,居然因為趕路長出了胡茬,樓音沒有回頭,垂著眸子,回想起了這些年來,季翊一次又一次地“突然出現”似乎已經讓她習以為常了,卻從來沒有想過季翊是如何“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

兩人都沒有說話,心思各異,卻可以維持著這份寧靜。

突然,樓音胃裏又一陣翻滾,一把推開季翊往一旁的一直備著地金盆吐了出來。

原本早上也沒胃口吃東西,現在不過是吐了一些苦膽水,樓音卻感覺自己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一般。

季翊站在樓音身後,看著款冬和枝枝衝了進來,拍背的拍背,拿藥的拿藥,而季翊第一次感受到了不知所措的滋味。

他該做些什麼?這就是害喜?

枝枝回頭看來一眼手足無措的季翊,說道:“您先等一等。”

一番忙碌下來,樓音終於緩過了氣,她坐在季翊對麵,對自己剛才孕吐的事情完全不提,說道:“車師尉都國的情況你也知道,如今周國的境況不比大梁好多少,我信中已經提到,可以連……”

“我們聯姻吧。”季翊站起來,一步跨到樓音麵前,雙手環住她的雙肩,眼裏熠熠生輝,“周國和大梁聯姻,豈不比聯盟更好?”

枝枝和款冬姑姑愣了一下,忍不住插嘴說道:“可是,大梁沒有待嫁的公主和適婚的皇子,如何聯姻?”

到這時候了還這麼糊塗,款冬姑姑不禁用手肘戳了枝枝一下,枝枝恍然大悟,捂著嘴瞪著雙眼退了一步,怔怔地看著樓音和季翊。

樓音一時沒有說話,她看著季翊的眼睛,想從那深泉一般的眸子裏探索出她想要的東西。

他的眸子黑得剔透,樓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隻有自己的倒影。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又淪陷在了這雙眼眸裏?樓音好像想不起來了,她自從重生醒來的那一天,就帶著仇恨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恨太子,殺掉了他。恨紀貴妃,殺掉了她。恨尤錚與尤暇,也殺掉了他們。

可是唯有季翊,明明自己那麼恨他,卻在每一次的交鋒中落了下風,總是狼狽而逃。

而一次又一次的交鋒中,她發現,季翊好像深愛著她,甚至為她變得不像個人了。見證著他一次又一次的瘋狂,同時又沉淪在他曾經的離棄和狠心中無法自拔,樓音感覺那時的自己也快接近瘋狂的邊緣。

直到去年,她撥開了所有迷霧,解開了一切誤會。

可是,真的要嫁給她嗎?樓音心中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是捫心自問,除了季翊,她還願意嫁給別人嗎?不,甚至連肢體的接觸都不願意。

麵對季翊此刻殷切的眼神,樓音垂下了頭,說道:“不行。”

像一顆石頭,砸碎了季翊心湖裏結成的冰麵,攪弄了心裏暗湧不斷的湖水。

季翊的性格,是不會問為什麼的。他就那樣看著樓音,眼裏的熱切與溫情逐漸冰凍了,他勾起唇角,笑道:“是嗎?你確定?”

樓音突然不敢抬頭去對上季翊的眼睛,更怕看到他的表情,怕在這寒冬看到更為冰冷的東西。

她退了兩步,說道:“是的,我不能嫁給你。”

季翊一把拉起樓音的手腕,觸手的溫熱與細膩讓他心底一顫,“那你留著這個孩子做什麼?你殺掉它呀。”

樓音還沒說話,枝枝和款冬姑姑倒是被嚇到了,她們想衝上來阻止季翊,卻被他的一個眼神嚇了回去。

如果眼神能殺人,季翊此時可能已經屠城了。

樓音試著掙脫了一下季翊的手,但毫無作用,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說道:“那也不行,我需要孩子來繼承我的皇位。”

季翊冷笑一聲,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卻依然不說話。

他的冷笑像一把鋒利的刀子,一點點淩遲著樓音,她受不了這樣冰涼的氣氛,繼續說道:“我若嫁給了你,我的大梁怎麼辦?改姓為季嗎?這絕對不行。讓我屈身於你的後宮一世,為你生兒育女,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寢宮內安靜地隻聽得見季翊的呼吸聲,還有樓音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