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臉(3 / 3)

柱子伸出一根手指來,左右晃了晃,一臉的神秘,吐出兩個字,“小黑!”

顧天華頓時栽倒,旁邊玩笑哥的笑聲明顯變大了一些,我滿臉的無奈,卻不反駁,看向王征生,“小黃,你剛才鬼叫什麼?”

王征生毫不客氣的說回來,“小黑,我剛才叫是因為我突然發現我們這個班全是男生,老天,難道你們進教室這麼久竟然沒發現嗎?這個班連一個母的都找不到。”

他說話特意加重了‘小黑’這兩個字的讀音,我也懶得和他計較了。我隻是忽然感到背後一陣陰風吹來,班上那些正在說話的人紛紛停了下來,一臉驚恐的看著我們的背後,我的身子猛地一哆嗦,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來不及多想,我們站的這個位置就是教室的門口,我二話不說,一把拉起柱子,飛快的找了個位置坐下,顧天華和胖子的速度也不慢,飛快的坐到了我旁邊,於是教室的門口隻剩下了王征生兄弟倆。

玩笑哥居然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的笑聲,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差點把他嚇了個半死。一張嚴肅古板肌肉僵硬頭發散亂眼珠灰白的老婦人的臉清晰的印在了他的眼中,玩笑哥身子猛地一抖,然後飛快的躲在了王征生的背後。

“哥,有妖怪啊!救……命……啊……”

聲音之大猶如電閃雷鳴一般,我仍記得玩笑哥吼得那一嗓子,簡直就是驚天地泣鬼神啊,鬼哭狼嚎一般,老遠都能聽見,聲音慘淡淒厲至極,還是柱子最會形容,他說,就像被**了一樣。

王征生的老臉狠狠的抖了一下,腦門上頓時滑下幾道黑線,他甚至還能聽到遠處辦公樓‘啊啊啊’的回聲,足以反映玩笑哥這一嗓子的威力。

對麵那個老婦人也不淡定了,嘴角抽搐著,死魚般的眼睛瞪了王居生一下,喉嚨有明顯下滑的動作,“你們還坐在教室門口幹什麼,不知道已經上課了嗎?”

王征生被那個眼神嚇得差點尿都甩出來幾滴,迅速拉著王居生跑回到座位上,一臉驚恐的樣子,估計晚上要得尿不盡了。

老婦人走到講台上,用灰白色的眼睛掃了眾人一眼,“大家好,我是你們以後三年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我叫黃麗琴,你們可以叫我黃老師或者是麗琴老師都可以。”

顧天華在下麵做出嘔吐的樣子,不過沒敢讓老師看見,黃老師站在講台上,也不知道是真沒看見還是裝著沒看見,她仍然繼續說著。

“你們都是你們當地初中的驕傲,被一中錄取是你們的幸運,也充分反映了你們的能力,我希望在以後三年的高中生活裏大家能相處愉快,讓你們有一個難忘的高中生活,也為以後考上重點大學做準備。或許你們現在應該很高興,不錯,我承認,你們是值得高興,但這隻是暫時的,在考上大學之前你們在我看來都沒有任何值得炫耀的本錢,所以,好好讀書吧,不要辜負了你們父母和老師的期望,至於那些不學無術惹是生非的,哼!”

激情的話語卻帶著木然的表情,配上她那張黑白相切的臉,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

她故意看了一眼王征生,繼續她的演講。

“我知道你們當中或許有人會不滿,因為這個班裏麵全是男的,四十個男的在一塊上課確實不太好,但是,我告訴你們,你們既然選擇了理科就不能再後悔了,而且學校是你們用來讀書的地方,不是給你們談情說愛的,我希望你們都能把自己的心思放到學習上,你們父母供你們學習不容易,要是你們不好好學習,我看你們怎麼對得起你們的父母。”

王征生不以為然,但是顧天華和柱子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接下來就是黃老師給我們派發教科書,當黃老師從我身邊走過時,我聞到了一股很濃重的藥水味,老天,她該不會是剛打完農藥再過來上課的吧?

不過,摸著嶄新的教科書,我還是有點小高興,莊重的在上麵寫下我的大名,還故意加粗了。

下課時,我經過隔壁一班,一眼就看見其中的江雲。她和幾個女生正在小聲的議論著什麼,期間不時發出幾聲輕笑,江雲在一個無意間的轉頭時看見了我,我笑了笑,她立馬走了出來,對我打了個招呼,“李安,你也被縣一中錄取了,可是沒在同一班上,好可惜,對了,我剛剛怎麼沒看見你?”

看著她那清澈的眼神,我不禁呆了一下,結結巴巴道:“我……我選的是理科。”

江雲皺起可愛的小鼻子,對我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啊,不過沒關係,我們也離得不遠,以後有空可以過來找我一起玩。”

我隻覺得滿臉通紅,正想輕點一下頭,卻發現江雲已經和幾個女生走開了,從我的角度隻能看見她的背影,也不知怎麼的,我的心突然有點痛起來,生出一股淒涼。江雲,或許隻能看見你的背影了,不過沒關係,就是沒時間,我也會擠出時間來看你的,哪怕僅僅是看著也好。

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翻來覆去沒有睡著,單手側起來,走到窗前,看著皎潔的月光。可惜,我並沒有古人那樣的才華,否則真想做出一首詩來,因為什麼也幹不了,我就那樣站在那裏站了幾個小時。

第二天我就生病了,算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生病,昨晚我連自己怎麼上的床都不知道,或許是著涼了吧。

我讓柱子替我請了假,然後跑到校門口的小店裏,用公共電話打到了村口劉**的家裏,因為電話比較貴的原因,怎麼村裏也就裝了這麼一部電話,還是大家湊的錢。

我在校門口等了兩個小時,終於看見了扶起那結實寬厚的背影,扶起的臉上滿是汗珠,衣服都濕透了,父親是跑著來的,一臉焦急的樣子,我站在父親的身邊,能清晰的聽見父親的喘息聲。

“小黑,咋了,是哪裏不舒服?”父親急急的問道。

“爸,我頭疼。”我委屈道。

父親仿佛送了口氣的樣子,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呢,聽劉**說,你說話時有氣無力的,把你媽嚇得半死,連忙跑到地裏把我叫了回來,這不,我一聽到消息就趕了過來。”

我沒有做聲,我知道,隻要眼前這個男人還在,就算是天塌了,我也不用擔心會砸到我自己的腦袋。

父親在原地想了想,然後用力的點點頭,仿佛做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定,我被父親拉著走向了最近的一家診所,然後掛起了吊瓶。

又是幾個小時漫長的等待,終於等到吊牌裏麵的水倒完了,那個叫醫生的家夥給了我一些藥,有叮囑了幾句。

“那個醫生,一共要多少錢?”父親小心的問著。

醫生頭也不抬的回了一句,“四十五。”

然後父親從他那滿是泥土的口袋裏抓出一大把的零錢,有一毛的,也有一塊的,最大的也不過就是五塊的,而且總共也就那麼一張,我不自然的扭過頭去,向後退了兩步。

父親一張一張的數著,他的表情看起來是那麼的淡定從容,腰也挺得直直的,數了好一會兒,父親把數好的錢放在了桌上,小心的看著醫生,“醫生,好了,你數數。”

醫生這才轉過頭來,打量了父親一下,然後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說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當然可以,隻要是真的就沒問題了。”

或許是因為我的存在,父親的腰一直挺得筆直,如同一個軍人一般,那天父親一直把我送到學校看著我消失在自己的視線才肯回家。

而我不知道的是,那天父親為了趕過來看我連午飯也沒有吃。我更不知道的是,那天父親一個人在回家的路上停了下來,挑了塊大大的石頭。

父親坐在石頭上,拿起隨身的煙杆抽起了煙,過了會兒,父親又猛地把煙杆扔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老黑啊,老黑,你讓娃丟臉了啊。”

聲音如泣如訴,充斥著難以描述的悲傷,以及無盡一般的自責,一滴眼淚從父親皺的不像樣子的眼角處滑落。

滴在了黑黑的大腿上。

滴在了黃黃的土地上。

滴在了紅紅的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