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聞言便麵帶感激地點頭,心中卻並不以為意。琪官蔣玉菡的事,在京城的戲班子中已經傳遍,多少戲班班主都將他當成反麵典型,拿來教訓手底下不聽說教的學徒們,賈環自然也清楚。
一個被主子捧起來的戲子,隻因捧的人多了,便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蔣玉菡落得那樣的下場,賈環一點也不覺得他冤枉。他微微勾了下嘴角,不過總算還有個賈寶玉在,會有個人為他含悲落淚的。
“另外,王爺已經知道你的身份,想來會問你一些內情,要記得知無不言,知道嗎?王爺同榮國府並不親睦,若是你說的話對頭,說不得能讓他老人家另眼相待。若是能討了王爺的好,你的後半輩子可就有著落了。”眼看快到地方了,李平略緩了緩腳步,壓低聲音叮囑道。
身份?賈環的腳步一頓,旋即便跟上李平,向他拱了拱手致謝。
李平領著賈環來在花園的一處亭子處,賈環不著痕跡地抬眼去看時,發現忠順王爺已經坐在那裏了。亭子裏出來王爺,還坐在兩個人,賈環沒敢細看,隻覺著一人大概二十出頭,一個隻有十六七歲的樣子。
在李平一聲“王爺,環官兒來了”之後,賈環也不用他招呼,當即便跪下給忠順王爺磕頭,道:“小人環官兒給王爺請安。”
“嗯,起來吧。”忠順王爺叫了起,也並未介紹身邊的兩人,徑直對賈環道:“昨兒聽了你的那出《貴妃醉酒》,唱得著實的好,且唱腔跟以往的似乎還有些不一樣,可是你自個兒改的?除了這一出之外,可還有旁的戲碼?”
“回王爺,《貴妃醉酒》確實是改過,隻是並非出自小人之手,乃是小人的師父所改。除了這《貴妃醉酒》之外,尚有《霸王別姬》、《麻姑獻壽》、《遊園驚夢》、《鳳還巢》等,也都被師父改過。”賈環束手立在當中,先是麵色驚喜偷瞥了忠順王爺一眼,方答道。
“哦?竟然還有這許多戲,都是這等新唱腔的麼?你可都學會了,能不能唱啊?”忠順王爺也是真個愛戲的,聽他這麼說倒是一喜,連忙追問道。
“都是的。小人跟著師父學了兩年多,並沒有學到家,這些戲雖都能唱,卻都學得不到家。說起來,若非師父前陣子一病去了,小人這會兒還不到出師的時候呢。”說到這個,賈環的臉色微白,亦知自己提起這個有些不當,連忙又道:“王爺想聽哪一出,小人這就下去準備可好?”
“那倒是可惜了。既如此,便先唱《貴妃醉酒》吧,昨兒雖聽了一回,可到底沒聽過癮。再往後,你且自個兒定,撿你熟練的唱來。”忠順王爺卻並未在意,隨意擺擺手,又道:“若是唱得好了,本王大大有賞,給個戲園子於你也是有的。”
賈環聞言趕忙磕頭謝恩,然後便被李平帶到後麵準備去了。人已走出了那亭子,他方回頭望那亭子看了一眼。難道,忠順王今兒叫他來,真的隻為了聽戲不成?
待到亭子裏沒了外人,坐在忠順王爺左邊的青年,方開口道:“皇叔,這便是你說的那個賈環?這會兒倒是看不出什麼,不見得能派得上用場。再說,您自個兒也說了,賈政對這個庶子根本不放在心上,早就已經對外宣布了其死訊,怕是不會再讓他沾邊才對。”
“以往肯定是如此,賈家定是恨不得沒他這個人的。不過,往後卻是不見得的。”忠順王爺端起茶盞,愜意地輕呷一口,見侄子仍舊是皺著眉的,便道:“他是個籍籍無名小戲子的時候,賈政自然恨不得他死,可若是成了本王捧在手心上的人兒了呢?”
“上回八公那幾家被抄的鍋,可是被水溶他們扣到了本王的頭上,那幾家心裏能不記恨本王?之前不對本王使壞,是他們沒機會罷了,可如今呢?背後又靠上了新靠山,跟本王又是勢不兩立的,還能不心思?以前是沒有機會,現如今本王送一顆釘子給他們,還能不緊緊地抓住了?這個賈環也許回不到賈家,但卻不妨礙賈政等用他。”
“那這個賈環呢,您又怎麼保證他是能用的呢?他跟賈政畢竟是親生父子,又怎知他不會愛父情深,對賈政言聽計從?說不定,隻要賈政喚一聲兒子,這賈環便什麼都忘了,就甘願為父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青年先是點了點頭,卻又追問道。
忠順王爺一聽便噴笑出聲,好一會兒之後,才收斂了笑容,眯眼道:“這世上,也許是有那樣的‘孝’子,但這個賈環卻絕不是其中之一。不用看別的,單隻是他那雙眼睛,便告訴了我,他有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