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六年薄秋,恰逢宣平帝四十壽誕。
司徒遠無意大辦,隻草草允了禮部去操持筵席即可。
這一日,暮雨傾城。
司徒遠歪了軟榻端著奏本看得險些入睡,隻夜裏還有壽筵要赴,怕這一眠耽擱了時候。聞聽雲廊深處巧笑嫣然,困意才略散,眼神飄到雲簾處,靜等那簾子挑起,人影溢出。多少年了,這個女人人未到聲先至的習慣還是沒變過一刻。
紫湘雲簾由人輕輕抬起,但聽外殿眾人跪拜之聲由遠及近層層逼入:“請皇後娘娘金安。”
他見她步入之時,容上依是春風蕩漾,瑤光玉華。他常以背積年累月的奏本壓得頭痛胸悶,怎她就是個不知愁的。這後宮無嬪妃,她便嫌棄太過冷清,時不時召些臣工命婦入宮,今日擺宴,明日架台觀戲。但凡有她言笑的地方,必是熱鬧。甚以上桓輔常說,這後宮隻她一個女人,便是抵了六千宮黛的喧囂。
“菊花宴可熱鬧?”他嘴上淡淡問了道,心裏卻是明白不熱鬧才是鬼話。
樓明傲臨了榻坐下,垂眉似有不悅,玩弄著袖上九彩玄色舞蝶連聲歎著氣。司徒遠見她與往日大不相同,忍不住訝異,扔了奏本於身側,審視著她道:“該不是…哪家的比你穿得還花哨,比了你下去?!”他能想到的這般花宴,無不就是各大命婦湊一塊比比妝容華裳,隻昨夜他便關照了家有命婦的貴臣大員,赴皇後娘娘的桃花宴不必穿得太精細。如今仍見這女人唉聲歎氣,實不知該能怎樣。
“唉。莫不是我老了。你兒子諾晞說菊花比我人美,養兒子養得太實誠真是罪過。”樓明傲由榻頭端起了小團鏡,對鏡照了一番。雖說是年過三十歲的人了,但養容美顏的功夫下得足,各式表情換過,連笑紋都尋不到一分。
“你老,我莫不是更老?!”司徒遠冷一笑,死也不信哪個命婦敢言這女人老。不過他真未覺得她是年上三十,總覺得這些年反是自己同她年齡差遠了去,他是以一天天長著歲數,她塗塗抹抹精心調養,反像是年歲不長卻愈發風韻了。
她伸了手撫弄他鬢邊的華發,不由得出聲歎道:“我還真是眼拙了,這都是什麼時候爬上你頭的?”
他拉下她腕子,裹在手掌心裏搓弄,笑得坦然:“爺都四十的人了,哪能不老?!”說著,身子向後一靠,倚在她懷裏,微闔了目。他見天忙過了朝事,在關照家事,積年累月不得清閑。早些時候曾允她今春必隨著巡一趟南麵,隻各藩屬領國朝貢的事物壓來,竟是從春日拖到秋期都不得動身。好在她明白,自也體恤他,這事再不提了。偏她沉默下來,他心裏就生怕,估摸著她哪日興起便是要自行南下了,於是急急再表心意,過了壽筵,他定陪她南邊輕閑一陣去。
“就你啊?算了吧。”她如今倒也是全然不敢指望他了,忽而又想起一事,認真道,“今兒你大壽,想要什麼大禮?!”
這天下都是他的,富有四海,還會求她什麼禮。隻想起每年壽****必會尋些新奇送自己,唇角便微微勾起,笑得別有用心:“去年那個,我看就很不錯。”去年此時,她是忙得忘了備禮,索性循著宮妃侍寢的規矩將自己裹成個粽子由宮人抬到他雲陽後殿的寢榻上“貢著”,倒是要他驚喜地言不出話來。
他一說,她便也反應過來,想起那一夜銷魂,仍是紅透了半張臉,隔著袖襟掐他:“本是備了大禮給你,見你這猴皮笑臉就惱,夜裏你一個人抱著被子銷魂去,我摟墨墨睡去。”
“他都多大的人了?”念起這送不出去黏在身邊趕也趕不動的禍害兒子,他便大小氣概不順。司徒墨的婚事,眼下是自己一處心病。雖不指望這孩子承繼傳宗接代的大任,隻也不能天天混吃混喝一大把歲數了還鬧著搶“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