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東郊城門揚起了風。夾著雨的濕意,是滲入骨的涼。
楊回已先在客棧樓下裝置行囊,待到樓明傲主仆相攜而出時,他悶聲步上,隻接過璃兒手中的包囊,淡了聲音:“這時候出城,時機最好。”
璃兒“哦”了一聲,即要入車,這一夜她睡得不好,根本就是睡不下。
躲在客棧對麵巷尾的影子隻一恍惚,便映上,他自黢暗中淺淺步出,這晨間的濃霧太重了,他幾乎看不清他們的神影。
“璃兒。”他終於喚出了聲,腳步卻僵立。
璃兒身形一抖,遲疑著回望,卻在目光交縱間陡然生寒。她攥緊那車帷簾頭,下唇死咬:“楊歸。”
楊歸猛垂了頭,心頭湧起萬丈濤波。
“北城門,去了關防,你們從那出城最暢通。”這一聲滿是落寞,他言過即轉身離去。罷了,不過是想借機再看看她。十年了,那個娶她為妻的夢到今時該盡數碎了。十年之間,他催了又催,她隻笑著言等一等,她要看著自家主子平穩下來,才能安心嫁人。如今,他們二人的機緣終是斷了,其實他們從來都是一樣的人,一樣的忠,眼中都是先有主子,再有自己。
她要盡一個“忠”字,他何嚐不是?
所以,隻能如陌路之人相別,將所有的情緒掩下,回到他二人各自的位置。彼此喊過對方的名字,便是最後的道別。
車簾輕挑起一角,樓明傲凝著璃兒漸生了一絲憐意,聲音很輕:“璃兒,你可以…同他走。”
璃兒壓下滿腔酸澀,回身轉了笑意:“主子,時候不早了,我們該上路了。”
許多年之後,璃兒依然能夠清晰地憶起那一日清晨淡薄的涼意,那個人的身影如此落寞。即便她嫁作人妻為人母後,都不能忘記那一日心底最深處的裂痛。痛得太過清醒,才明白愛有多麼不容易。
車輪碾過的“吱”音似扯斷的琴鉉,她雖從未予他彈過琴,卻明白,這一曲…終了。
北城門,風凜雨洌,滿城旌旗獵獵作響,由雨水打濕,仍以迎風展翔。
強風衝天而起,吹得城樓之上的人恍恍惚惚。
與京北城樓相對而立的便是燕山,聽說燕山頂上的雪景不錯,隻他從未去過,或以從前他該同她去一回。豫園距這燕山其實並不遠,他們是有很多機會,卻都無端錯失了。
隨著身側宮人的一聲支應,目光淡淡掠下——那一頂軟車自城門下穿過,滂沱大雨竟也拖不住他們遠行的腳步。他的視線隨著它一並遠去,直到那車影化作雨中微弱的閃影,一瞬而逝,眸光僵冷,黯然拉回。
“皇上,這雨大了…”宮人見那影子再尋不到半絲痕跡,方大著膽子勸言。
司徒遠微闔了雙目,心底那個聲音很輕,全是她的聲音——
“要是有一天我硬是做出了什麼要你傷心的事,你會不會恨我……跟著你,太累了。司徒遠,同你一起,我沒有一天輕鬆過。看著你,便想起她孩子,是她為我偷來的命,可她又在哪裏?!”
空氣再度沉下,他抬眼看了天水交接的遠方,波光粼粼。這水波山壁,皆是他的,這如畫江山,更是他的,隻她不是。是他讓她如此難過罷,若不是難過到撐不下去,她定不會這般傷他。
“離了我…就要好好過。”他輕輕吐了一聲,唇角溢出笑色,幽幽轉了身,疼痛複又漫襲,隻目光竟隨著柔下,“好好過吧,我妻……”如果一定要離別,痛的人隻他一個最好。哪一日,她或許該思念起他們了,便會回來,他還會站在這裏,站在她離開的地方,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