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一點不知道你是不是考慮到,你堅持要待在這兒,而我們的裝備,跟當年相比畢竟有所不同……是大有不同,防潮墊、睡袋,哪樣質量不比當年好?何況,夜裏的最低溫度還大大高於當年。我的上帝,你要知道。我們沒有槍!雖說這裏靠近定居點,但誰也不能保證夜晚絕對沒有野獸。我拋出最後一記撒手鐧。哼,野獸——它們不會比一些缺乏仁義道德的人類更可怕。讓它們來好了,我更願意讓它們靠近我,而不是那幫一心想著發揚娛樂精神的家夥。蒙地重新躺下,閉上眼,再也不理睬我。
我隻得鑽出帳篷。
暮靄漸濃,荒野風緊,青黃稀疏的牧草意味深長地搖擺不定,遠處連綿的雪峰漸漸失去質感。我惶惶地望著那座橋,不知是該走還是該留。
橋上,一個人朝這邊走來,吹著悠揚的口哨。
大有收獲!阿凱興高采烈地衝我打招呼。這兒的晚霞真是美極了!他笑得是那麼空前的青春洋溢。我感覺還不錯,除了心跳有些快,別的沒什麼症狀。真是早該來了,看來高原反應也沒那麼可怕嘛。
是你幹的好事對不對?要不是你到這裏安營紮寨拍什麼風光照,蒙地怎麼會想起跟到這兒來露宿?就他那樣的身體,招了風寒怎麼辦?半夜來了狼,就靠你手中那相機當磚頭?我把一肚子火氣通通砸向他。冤枉啊冤枉,你怎麼不問青紅皂白就胡亂斷案?明明是他先帶著帳篷紮到這兒,我剛好在這一帶拍照,碰上了他。我先是勸他回去,看看勸說無效,就隻好留在這兒陪他了。阿凱被我掃了興,本想打開數碼相機液晶屏向我展示一下剛收獲的美景,就此收手。
我越想越氣急敗壞。食宿站那頭,已經有兩個躺倒不起;這裏,又有兩個要在野外迎候夜半時分極有可能到來的種種不測。我坐在地上,抱著腦袋,感到整個人都在四分五裂。我對自己做出參加這趟懷舊之旅的決定,悔得肝腸寸斷。
腰間的對講機發出聲響。考慮到手機在這裏沒有信號,出發前主辦方弄到一批對講機,人手一隻,方便彼此聯絡。
是薑董。你在哪兒呢?趕緊回來吧,跟你同來的那位女士大事不好了!我一下子慌得完全忘了是誰的頭在疼,連忙交代阿凱照顧好蒙地,先別向他透露這消息,隨即拔腿便走。
回到住處,就見特娜床邊已經圍滿了人。她靜靜地躺著,一聲不出,鼻孔裏插著氧氣管,臉色已然變得灰紫。縣醫院的大夫不住地搖著頭,趕快往下送,趕快往下送,再耽誤可就來不及了。
看看你惹的麻煩。帶這些閑人來,也不事先查好身體,看看自己到底適合不適合,這下好,讓大夥跟著受牽連。你說,讓誰送她下去好?薑董把我拉到一旁抱怨。
我去送吧。麥田的聲音緊跟著跳了出來。他望望特娜,又望望我。反正我也很難受,此番行程到此為止,人生也算登峰造極一回,死而無憾了。
沒人對此建議表示異議,連我也對他生出意外的感激,這應該算是一個最好不過的方案。
擔架,氧氣瓶,還沒打開的行囊,送的和被送的,很快被弄上縣醫院救護車。我要塞給麥田一些錢,他大方地擺擺手,卡裏有,足夠用。
車就要啟動了。麥田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居然還有心思跟我開玩笑。抱歉,不能陪伴你踏遍青春之路了,祝你跟你那位老朋友玩得開心,平安歸來,等回頭返回京城,我一定找一高級館子為你們接風。
遼闊的夜色下,開著大前燈的救護車,像一隻不明命途的甲殼蟲,搖擺著扭遠。在一個彎道口,車子仿佛讓路麵上的什麼東西給硌了,顛簸了一下,隨即一溜煙消失無形。但我並沒有就此安下心神。我似乎嗅到空中隱隱飄來一股淡淡的、像某種小型哺乳動物死去時遺下的腥臭氣味,這讓我久久難以回頭。
我去跟薑董說,你得跟大夥鄭重交代一下:我這女朋友高原反應嚴重的實情,一定不能對蒙地泄露半分,誰要泄露,由此引起的一切後果由他自負。薑董按我的意思,大聲囑咐了一遍在場人員,並要他們鄭重轉告已經躺下的其他人員。接著,他衝我大搖其頭,你說,你這女朋友來算幹什麼的?到了西寧就胸悶,上個二樓都氣短,一路上光見她吃藥不見她吃飯。話頭一轉,擠出一臉奸笑。不是來監視你跟她先生的吧?現在好了,你跟你那老相好,可以為所欲為了。我朝地下啐了一口。放你那什麼,別看你現在腰包鼓了,頭銜硬了,知道包裝了,可素質還是那個素質,人品還是那個人品,鬼子還是那個薑。老田要還活著,一定後悔當初沒早開了你,要早開了你,就不會有因為你走捷徑陷入沼澤而不得不去營救你那一出,那他也就不會失蹤,說不定就順利漂完黃河,然後再下商海劈風斬浪,現在肯定做得比你還大還成功,還能率領大家圓滿完成這趟紀念活動。他現在要在這兒,還有你說話的份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