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首歌給我聽。”LJ提議。
我轉了轉眼睛,想了一下,然後走到鋼琴前麵,坐定,看著他。我說:“這首歌叫做”我在鍵盤上稍稍試了試音,“叫做《不散不見》。”
LJ露出驚訝的表情,來不及發問,樂聲已經響起。
那首歌這樣唱道:睜開眼見你的指間感覺我臉上微微的鹹你像風轉瞬就不見我害怕有天閉上眼都抹滅一切都化為輕煙緊握著未知的時間黑暗中你模糊的走遠我任由緩慢的視線停格在你嘴角的弧線分秒間離別正上演聽不見所有語言睜開眼見你的指間感覺我臉上微微的鹹你像風轉瞬就不見我害怕有天閉上眼都抹滅成煙風別來風別走風別走風別來就當片刻溫暖點點頭微笑著放開說好了與你告別和相約不散不見唱到那句“你像風轉瞬就不見我害怕有天閉上眼都抹滅成煙”,聲音有些哽咽。剛剛心中歡愉的氣氛在這首歌的旋律之下漸漸被一種悲涼取代,我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坐在天窗下抱著吉他的模糊身影。一時有些發怔,等回過神來,音樂已經結束了。
我搬了腳凳,盤起腿坐在他的對麵,我們握著彼此的雙手,對望著彼此的眼睛,不說一句話,隻是這樣閑閑坐著,像是要把逝去的時光在片刻中追回。
“這個又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不告訴你!”我說。
“調皮。”
“真的不懂。”他說。
“什麼事?”
“所有事,關於你的。”
“怎麼會?我是天底下最單純的人,有著最單純的心思。”
“有時間,也把小時候的事情拿來跟我說說。”
“多小的時候?”我問。
“從最小的時候,從你有了記憶開始。”
我有些嗔怪地看著他。我不認為童年有什麼美好回憶,所以小小年紀,過生日時許下的唯一願望全部都是希望自己一夜長大,直到有一天猛然驚醒,發現自己真的如願長大了。
當然,除了在外公外婆家,那真是散發著另一個世界光輝的美妙回憶。外婆在房子周圍種大片的梔子和夜來香,早上她通常起得很早,用自製的器具研磨新鮮的豆漿,每天清晨我都是被清香濃鬱的味道喚醒。外公將一個無比老舊的半導體視若珍寶,把我放在他的膝蓋上,和著小小機器中發出的雜音不斷的樂聲,唱著走了調的昆曲;他有時讓我把跑到院子裏的雞鴨趕跑,每次我都反被雞鴨追趕,嚇得大哭不止。周末也會被舅舅帶去海邊的海鮮市場,他一邊賣那些用大鍋簡單煮好的貝殼,我一邊一粒一粒地剝來吃,直到晚上睡覺時,指甲縫裏還滿是海鮮的味道。
我回憶著那些細小卻充滿真實感的幸福,突然之間很想與眼前的這個人分享,一個名字隨即脫口而出:“夏海”
“嗯?”LJ毫無覺察地看著我。
我像是剛剛偷了東西一般心跳加速。這是怎麼回事?夏海的名字怎會出現的?強作鎮定,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
“怎麼了?”LJ問。
我搖搖頭。
“要靠我近些嗎?”他問。
“已經很近了吧!”
他拍拍自己的腿,示意我坐到上麵去。有些羞澀的,我卻還是照做了。同時用手臂環著他的脖頸,就像從前那樣。
“記不記得度蜜月時,你一直做噩夢,那時我們住在溫徹斯特的那棟老宅子裏麵,夜晚我就是這樣抱著你,一直到你睡著為止。”LJ用十分輕柔的聲音問我。
我答應一聲,聲音低不可聞。
“那裏是我小時候住過的房子,跟媽媽一起住過的。”LJ說,我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他從來沒有講過這件事。
“門口那棵大樹上有個樹屋,小時候我常常躲在裏麵,後來母親回到國內,我跟隨父親搬到倫敦,就再沒回去過。那一次帶著你,是久別之後再見,所以感慨良多。”
“為什麼你從未提起過?”
“因為你也從來不提你的事啊!隻有我喋喋不休不是很奇怪。”他回答。
“很難想象你也有過童年時光,還以為你出生時就是這樣凶神惡煞呢!”我看了看他,複又將頭舒服地枕在他的肩膀上。
“不許淘氣!”
“那間樹屋已經進不去了吧!”我問。
“嗯,手長腳長的,早知道當時把他建大一些。”
“建那麼大作什麼?孩子們能進去就好,本來就是為了躲開大人們啊!”
“心嶼,我們生個寶寶吧!”
“啊?”我樂不可支。
“你剛剛不是說孩子們如何如何。”
“我剛剛說孩子,也沒有說是我們的”
“玉兒那麼那麼可愛,說不定哪天我會把她拐走也不一定。”LJ幹脆耍起賴來。
“那好吧!生一個來玩玩。”我開玩笑似的說。
“生兩個,不然太孤單不!我看生三個,組個室內籃球隊應該沒問題。”他說。
“不好吧!”我說,“還是生五個,可以一起排演個綠野仙蹤什麼的”
“我沒意見。”
這樣歡樂的胡言亂語極好打發時間,夜深之後,爆竹聲終於停止,四周變得靜悄悄的。沐浴後在浴室中看著鏡中自己的臉,我已記不清楚上一次站在這麵鏡子前自己的容顏。終於還是沒有去買性感,總覺得那樣的自己太落痕跡,無法自我交待;也終於開始緊張的不知所措了,怎會比新婚之夜還要忐忑不安的?
急中生智找到一條印著大朵玫瑰花瓣的長絲巾,將這條絲巾的兩角合在一起打了一個結,將之套在的身上,這已經是個簡易的沙灘露背裝;在空氣中噴了香氛,從水霧中款款走過,再次對鏡審視了一番,絲巾不薄不厚,透視得恰到好處,再次整理了鬆鬆散下來的頭發,我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進臥室。
LJ背對門口看向窗外,不知他此時作何感想,是否跟我一樣感慨萬千呢?赤著腳站在他身後的地毯上,我耐心地等著。終於他轉過頭,望著我的眼睛就此再沒有離開過。
我記得他的習慣,他總是喜歡一而再再而三地撫摸我腰部的一小塊皮膚,好像那裏有什麼珍寶一樣;也記得他身上的氣味,好像是種獨特的牛奶香;即便過了那麼久,身體還是儲存了過往的記憶,在熟悉的觸感之下,埋藏於深層回憶中的思念開始一點一點漫溢出來。
窗外開始飄雪,我感受到的,卻是熾熱的嘴唇和滾燙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