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認,這個男孩,比小說中的六六,要幸運得多。
海鷹確有其人。也許是因為過於自信,他高考落了榜(按他自己的說法,他根本就不屑於去答那樣弱智的試卷),也沒有當上國防部長;但他仍然幹出了讓我們每個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他成了一名明星。二十五歲時,海鷹利用自己某城區稅務局局長的便利條件,和一名當時在全國走紅的女歌星合演了一部反映稅務體製改革的電視劇,編劇、導演、製片、策劃甚至男一號全部由他一人擔綱;雖然這部電視劇僅僅在該省電視台放映了一次,但從此海鷹仍然義無返顧地走上了演藝之路。我寫這部小說在很大程度上來源於海鷹的督促。他說,本來應該由他親自動手,但由於他實在太忙(他目前正在“新馬泰”“發展”),便隻能遺憾地由我代勞了。他說他能預感到我那不夠老練的文筆注定會與他最初的設想大相徑庭,但這總比沒有人寫要強。他還決定親自導演將這部小說改編成電影,但他對自己在片中扮演什麼角色舉棋不定。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事情——你想想看,如果哪一天海鷹要在這影片中扮演蕭甚至六六甚至蘭琴的父親黃守明,那會是什麼樣子?
蘭琴的原型是黃羊堡農場一名農工的女兒。這個女孩我並不認識,但我聽說了她的故事,其中便有她為臨終的母親端水那一幕。傳說那個滿懷怨憤的母親並沒有打翻那碗水(她太柔弱,已經沒有了力氣),她隻是靜靜地望著那碗水斷了氣。我不知道這個場景和我寫下來的哪一個更好,它們似乎有著不同的氛圍和感覺。這個女孩和她父親的故事一直延續到她作為工農兵學員走進大學——在那裏,她將一團血肉模糊的棄嬰生在了廁所的茅坑裏,這樣,便導致了她的父親被起訴被送進監獄。必須說明,這個父親不是黃守明。
我們這個故事中最主要的虛構來自於蕭和耘耘。真實的蕭是一個嚴肅而憂鬱的青年軍人,他的出身、他的風度和行為舉止和我的描述非常相像,但他的死因卻和耘耘沒有任何關係。他自殺於一個秋風蕭瑟的夜晚,他的自殺是兵團大院中非常轟動的事件,但至今,這一事件的真實原因似乎無人知曉。很多年後我在一本有關“文革”中地下文學的書中發現了他的名字,這時我才知道,蕭,這個在兵團大院中獨往獨來、落落寡合的軍人,原來是個詩人。
也許正是為了對這個青年詩人的死因做出解釋,我虛構了耘耘這個人物。
細心的讀者也許會發現我故事中幾個母親的形象——在很多情況下她們自身的不幸成了孩子不幸的根源。這可能基於我作為一名母親對自己的自責和反省,以及對我們成長往事的滿懷遺憾的眷戀——正如艾略特的發問:什麼樹根在抓緊?什麼樹枝/在從這堆亂石塊裏長出?
我回答:那便是我們的童年。
故事已經結束,解釋也許多餘。我不知道,在我的解釋中,是否也有虛構。
2001.3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