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齟齬(1 / 2)

這是一個和往日無異的夜晚,烏藍的夜幕上有著點點繁星,清秋的夜色裏,疏桐缺漏,月色從樹葉的縫隙裏漏在地上,濺點銀光。窗戶上印出八月桂的樹影,隨著微風簌簌的在抖動著身影,不時的有細如米粒的桂花從枝頭墜落,在窗紙上劃出了一道弧線,倏忽就不見蹤影。

屋子裏宮燈高照,書桌上鋪著雪白的宣紙,赫連睿站在桌子旁邊握著筆寫大字,張延之總是批評他的字寫得不好,慕媛也附和著太師的話說過他幾次,他心裏一直憋著一股子氣,非要將這字練好不可,總不能叫他們小看了去。

慕媛站在書桌的一側在細細的研墨,眼睛看著屋子外頭,想到了今日去徵宮姑姑和她說過的話:“媛兒,你切不可荒廢了自己。你冰雪聰明,閑時多研究經、史,必能從中體味出權謀策略來。另外你也別丟下棋琴書畫,這都是一個人個性修習的必要技巧,下棋最可以培養智力,你可與皇孫殿下對弈,從下棋裏也可以體會到不少知識呢。”

姑姑最近和一些史官學士們在修撰虞史,聽太子殿下說那些文臣們都相當佩服姑姑的造詣,皆推崇姑姑乃大虞第一才女。慕媛出神的想著,這大虞第一才女的侄女,可也不能太差了去,自己當以姑姑為目標,努力上進才是。

轉頭看向赫連睿,就見他額頭上閃閃發亮,冒出了一頭的汗珠子,可仍然咬著嘴唇,拿著毛筆一絲不苟的寫著字。低下頭一看,那紙上已經寫了一排大字了,慕媛正準備在旁邊說上幾句讚美的話兒,可是多看了幾眼,卻發現裏邊有幾個錯別字。

慕媛牽住赫連睿的衣裳,點了點那幾個字道:“殿下,你瞧這幾個字,‘惻隱之心’的惻字是豎心旁,你寫成人字旁啦。還有這個,‘羞惡之心’的羞字,殿下寫成了差別的差字了。嗯……還有這個呢,非由外鑠我也,這個鑠字……”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赫連睿便將毛筆往桌子上邊一扔,滿臉不高興的說道:“媛兒,你總是在挑我的毛病,我知道你比我聰明,我怎麼學也比不上你,可你別老是說我這裏錯了,那裏也錯了好不好,聽了我心裏煩惱!”

慕媛被赫連睿的動作驚得呆呆的站在那裏半天沒有動,她隻是單純的想指出來赫連睿抄寫的文章裏有錯別字,可怎麼在赫連睿的耳朵裏邊,她便是在故意挑他的毛病了?心裏一酸,眼淚珠子湧了上來,在眼眶裏打著轉轉,幾乎要掉落下來。

抬頭瞅了瞅赫連睿,就見他背著手站在窗戶前麵,伸手推開了窗子,一陣秋風竄了進來,卷著書桌上那張紙,連硯台都沒有能夠壓得住,竟然便飄著飛到了屋子的角落,又貼著牆落了下來。慕媛隻覺得自己身上發涼,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道:“奴婢無意冒犯皇孫殿下,可奴婢卻不得不如此而為之。若是明日太師見了皇孫殿下寫的字,自然是能看出那些錯字來,到時候當眾斥責皇孫殿下,到時候殿下麵子上更沒光彩。早知道殿下是這般想法,以後奴婢便不再多嘴了,求皇孫殿下懲罰。”

赫連睿今日又受了張延之批評,心裏正是不舒服,回來便發誓要好好的抄上一份文章給太師去看,沒想到才寫了一排字,便被慕媛挑出了幾出錯誤,麵子上更是帶不過去,所以才會突然發火,遷怒與她。打開窗戶被涼風一吹,心裏那陣無名火便消了,又聽到身後慕媛可憐巴巴的請罪,就是再有氣也生不起來。但是一時之間他又拉不下麵子,隻是拿了一雙眼睛看著外邊的八月桂,一束束金黃的花冠藏在隱隱的樹葉裏,隨著秋風送來一陣陣馥鬱的芳香。

他沒有回過頭,隻是極力用聽起來不那麼生硬的聲音說:“你先回自己屋子裏去罷,我這裏暫時不用你伺候了。”

聽到這句話,慕媛的淚水終於掉了下來,她爬起身子,哽咽的應了一句:“奴婢遵命。”伸手抹了一把眼淚便往自己屋子裏飛著跑了過去。赫連睿聽到那身後遠去的腳步聲,又急又快,心裏似乎被什麼狠狠的揪了一把,可他卻依然沒有轉身喊住她,直到那腳步聲再也沒有聽到,這才回過頭來,懊惱的看著一屋子的空寂。

桌子邊上已經不見那個小小的身影了,桌子上邊橫躺著一支毛筆,已經被風吹到了筆洗旁邊,那是他剛剛發脾氣的時候扔掉的,自己剛剛寫字的宣紙不見了,定睛一看,卻是在屋子的角落裏蜷縮著。他走上前去將那紙撿了起來,放回書桌上邊,拿出《孟子》來,仔細的對照著自己剛剛寫的字。

果然慕媛說的都是對的,他寫錯了好幾個字,赫連睿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燙,他撿起那支毛筆,仔細的將幾個錯別字糾正過來,剛剛放下筆,就聽不遠處傳來幽幽的琴聲。

那琴聲在這秋夜裏顯得格外的淒涼,悠長而纏綿,赫連睿側耳聽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惆悵堵塞著他的胸膛,仿佛有什麼東西讓他想落淚一般。那是慕媛在彈琴,整個東宮也隻有她會彈琴,赫連睿站在那裏傾耳側聽,慢慢的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想要偷偷去看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