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梁文秀說的是這件事,龔克亮心裏的一股怨氣便不由地衝口而出,說道:“梁書記,您打錯電話了吧,我是龔克亮。關於衛河電廠的事情,您該找……”該找誰,龔克亮沒有說出來,但他卻說道,“龔克亮隻是共城市的代理市長,這衛河電廠的事情……”
“龔克亮,你少在電話裏給我發牢騷啊!”梁文秀打斷了龔克亮的牢騷,話語裏卻並沒有批評的味道,而是很輕微地質問著他:“你共城的市長怎麼了,難道它不屬於衛河市?共城的事情就是衛河市的事情,衛河市的事情也就……是共城的事情。”這種推理確實也在邏輯上顯得勉強,所以她在打了結巴後,從另一個側麵數落起龔克亮了,“還男子漢大丈夫呢,就這點胸懷呀?還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呢?還不要計較一時一事的得失呢?你的心呀,不一定比每天隻看著針尖針鼻的女同誌大多少,還將軍呢,就這點肚量?”
這幾句不遠不近、不明不白的話把龔克亮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就像剛才剛剛入睡突然間被電話鈴聲叫醒,雖說那聲音熟悉但卻讓人不敢猜一樣,讓他不得要領,他呆呆地坐在床上,沉默著……
梁文秀卻並不等龔克亮回話,繼續說道:“我告訴你,關於衛河電廠的選址,前一階段隻不過是公示一下而已,隻不過是把兩種設想公開在公眾麵前讓大家討論一下而已,誰也沒有就確定它在什麼地方。不就是公示一下嘛,你看你們那個樣兒,好像日本鬼子又打到中國來了似的,不僅不像個共產黨員,也不像個男子漢。現在我告訴你,衛河電廠選址的情況,經過在咱們這裏公示讓大家討論以後,認為還是放在共城為好,放到寬河去的那個設想就被否定了。這是大家用科學發展觀的眼光來鑒別這兩個方案,科學發展才是硬道理嘛。這是科學發展觀在咱們衛河市的勝利。記住,到了首都,不要不分時間、不分場合、不負責任地亂說什麼,讓別人對咱們衛河市和平原省產生負麵印象,這樣對我們大家都不好。克亮,你在聽嗎?”
“我在聽我在聽。”見梁文秀在問,龔克亮急忙連聲回答著,聽到這裏,龔克亮似乎聽出來市委書記話中的意思了。大概因為衛河電廠的選址事情在上邊遭遇到了困難,梁文秀把口氣變了,而這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可真轉得冠冕堂皇,威風八麵,轉得高明。靈巧,這個高明和靈巧,就是奧運冠軍郭晶晶站在十米跳台上筆直的身體曲線一覽無餘完美地展示完後漂亮的一百八十度轉體,入水時卻又把水花全都壓在了身下,而隻有波紋在水麵上輕輕地搖曳的那一刹那,恐怕也要自歎不如了……龔克亮覺得身上發冷了,好像剛才從十米跳台上跳下入水的不是郭晶晶,而是他龔克亮。
“克亮,在聽就好。”電話那一端,梁文秀仍然在叮囑道,“你要記牢了,科學發展的觀點,是咱們這次公示的出發點,當然,也是統一咱們這次公示的唯一標準,有比較才能有鑒別,有競爭才能有優秀。就像我們在電視裏麵看到的大學生辯論一樣,正反雙方都可以把自己的觀點和看法提出來,言辭說得過激一點也可以,表演得愈真實愈好,誰是誰非讓評論團來講評嘛,任何一方都是這個問題的一個側麵,對不對?我們是在科學發展觀的指導下組織了這次實踐活動,所以,所取得的成績也就非常顯著了,一開始的不同意見,甚至對立的觀點,就是在科學發展觀這個精神引導下才得以統一嘛。”梁文秀喋喋不休地在電話中強調著這一觀點,甚至不惜重複。說到了這裏,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指示道:“克亮,你把工作馬上給家裏的同誌交代一下,立刻就到我這裏來,咱們天亮就出發往首都去——一定要趕在他們的年終部長協調會前,千萬不能耽誤了。”
“怎麼去?”龔克亮問道,“帶車去嗎?”
“不帶車。”梁文秀差一點把這件事給忘了,她強調著說,“你淩晨六點鍾以前趕到市委院裏,省裏邵省長帶車過來,坐他的車去。”梁文秀說到這裏竟然歎了一口氣,又說道,“唉,時間排得真的很緊,回來後緊接著就要安排市縣的人大會,你的代理帽子也該摘了。你看這忙的,真是顧此失彼呀,其實,這事也真該早點解決了。不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回來老甄一退,你怎麼辦?名不正則言不順嘛……”
怎麼在這個時候又提起來這事?龔克亮感到非常尷尬,這事該對他說嗎?讓他回答什麼好呢?一愣之後,他對著電話說道:“梁書記,我馬上就到。”可是電話那頭已經成了忙音了。
放下電話,龔克亮坐在床邊感到全身發涼,好像站在十米跳台上不設防猛地被人惡作劇推下跳台落入水中一樣,掙紮著爬上岸來,全身已濕透了,其相之狼狽,不亞於落水狗。此時的全身冰涼是真切的,猛一落水時神經還有些緊張,接著就是劃胳膊蹬腿自救,往岸上爬,對涼的感覺似乎還不那麼急切,可現在爬上岸了,其樣子比落水狗好不了多少。在尷尬中,在茫然中,那真真切切的感覺便就由上到下、由下到上全都冒出來了,他涼得要打戰了,連忙把棉被披到了身上。此時,暖氣正是燒得最好的時候,怎麼會冷到如此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