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克亮知道武威到共城市來過的消息時已是吃過晚飯的時候了。
冬天天短,明明是五點多那麼幾分鍾,天都已經黑透了,覺得吃過午飯還沒有多大一會兒,就又要吃晚飯了。自從張新鳳住了院,耿正捷又跟隨著馮副主任和馬副廳長上首都去後,共城市的工作幾乎全都堆到了龔克亮的身上,又臨近年終,各部委局、各係統的總結會似乎都要他出席講話,就連去慰問老幹部,想不去都不行。還有什麼“五四三”檢查組到重點鄉鎮去檢查,也要市長帶隊,說是當初訂計劃時就訂進去了,一把手不去是不重視的表現,把龔克亮搞得頭大眼蒙。虧得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幫忙,才給他解了圍。這不,剛剛送走了衛河市審計局的一行人,天都黑了,龔克亮讓審計局長陪同他們吃飯去了,這才買了兩份盒飯來到醫院,說是和張新鳳一同吃飯。剛進病房,張新鳳就告訴他,武威一行人來過了,是馬玫玫陪同來的。
雖說這件事是他想象過的,但龔克亮聽到這消息還是在那裏愣了好一會兒,他似乎感到了不滿足,他覺得武威她們應該聽聽他的看法。他剛從部隊轉業到地方,他的看法應該也是比較客觀的。
張新鳳告訴他,武威隻是到病房裏來看了看她的腿,問了問恢複情況,其他的話一概沒說。這讓龔克亮很不得要領。不過到了最後,張新鳳告訴他:馬玫玫的情緒一直很好,並且說耿正捷和馮副主任以及馬副廳長他們在首都一切都好,幾個部委辦組織他們召開的座談會效果也很好。這才對龔克亮有了些許的安慰作用。
陪同張新鳳在病房裏吃了晚飯,又一起看了中央電視台和省電視台的新聞聯播,等到龔克亮從病房裏走出來時,已經是八點多了。吃晚飯前他就對司機說過沒有什麼事,讓司機回家休息去了。現在他一個人走在從醫院回市政府的大街上。天很冷,街上行人很少。
心裏一直在想著衛河電廠,“馬玫玫的情緒一直很好”,是不是說明衛河電廠有回到共城的可能?回到他住辦合一的辦公室裏,龔克亮還是憋不住給耿正捷打了個電話,可是,連撥了兩次,電話裏的那位小姐都告訴他: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龔克亮忍不住罵道:這家夥,這麼早就睡了,真是個豬。
打開台燈,龔克亮想看兩份文件,卻又看不下去——看不下去是心裏不安寧,他感到了孤獨,他感到了寂寞,這個時候,他需要和人溝通,但又無人可溝通,他第一次感到了無助。努力去想著衛河電廠,如果有可能回到共城,放在什麼地方好呢?是放在洪州鄉,還是放在趙固鄉的那個最邊緣的村莊?再不然放到石門幹河的東岸上?龔克亮身不由己地走進了他放著沙盤的房間,當他打開那幾盞照亮沙盤同時也照亮了全屋的頂燈時,啊,久違了,一股非常親切的感情從心底升起。從開始為衛河電廠的事情上躥下跳那一天起,他和他的戰友、同事已經很少在沙盤前指點江山了,牆壁上的那個偉人在陝北黃土高原上遙望滾滾黃河的偉岸身姿又映入了他的眼簾,還有那“運籌帷幄,胸中自有雄兵百萬”的大標題,都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他久久地凝望著圖畫中偉人那像座山一樣偉岸的身姿和那標題,真的感到了千山萬壑之中潛伏著百萬雄兵,枕戈待旦,直等帥旗一揮,便會橫槍躍馬,呼嘯而出……
小城似乎已經入睡了,周圍是那樣的安靜,偶爾有一陣北風刮過,好像有人輕輕來敲一下窗戶,勸他早點休息。
龔克亮盯著沙盤又端詳了一會兒,兀自笑了,有些事情並不是自己一個人說了算的。如果“衛河電廠”真的會回到共城來,可是得讓大家都發表發表自己的高見,然後再集中,這是絕對馬虎不得的。
龔克亮躺到了床上,他感到有點累了。
“丁零零——丁零零——”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龔克亮剛剛感到自己睡著了,就聽見床頭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他還是部隊裏的習慣,拿起電話就報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龔克亮,您是那位?”
“喲,聲音這麼洪亮,還沒有休息嗎?”一個陌生卻又很耳熟的女人的聲音傳了過來,但她卻沒有報名字。
龔克亮一愣,這女人是誰,怎麼深夜這時候打電話?他一時想不起來她是誰,再次問道:“請問,你是誰?”
“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真是……我是梁文秀。”電話那一端,市委書記把芳名報了出來。
龔克亮仍然是一愣,因為他在夜裏從來就沒有接到過市委書記的電話,而且他也聽說過,大約是獨身女人的原因吧,市委書記在夜裏,特別是在深夜過了十一點以後,從不給什麼男士打電話,如果是工作中的事情,非在深夜處理不行,她也要讓在身旁工作的男士打電話,這大概是必要的警惕吧。可是,今天,這是怎麼了?龔克亮一怔之後,有點尷尬地說道:“噢,是梁書記呀,不好意思。有什麼急事嗎?”
“是急事,當然是急事了。”梁文秀在電話中雖然這樣說著,但口氣中卻並不顯得著急,而是用一種較為輕快的語調在訴說著要做的事情,“還不是為衛河電廠定盤的事?這幾天,部裏要召開年終部長協調會,衛河電廠過了年能不能動工,這幾天是關鍵時刻,不然的話,至少要推遲一年。這一年,咱們可等不起,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