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佑蔭自嘲道:“我有什麼喜?不過就是出嫁而已。”下個月初十她就要嫁給淮斟了,她看了眼四周,低聲道,“公子回到杭州也要小心。王爺那邊我至今搞不清他準備怎樣,但是你千萬小心——不要隻防著外麵。”她這句話說得別有用心。許久她歎了口氣,“我言盡於此,悱惻她不願意見到你有事。”
悱惻……楚琴淵麵上依舊淡淡的。可是心卻顫了一下,自從回到長安之後他覺得自己滿心都是鮮紅的胭脂在流,如血一樣的芬芳。
王佑蔭取出一隻荷包遞給楚琴淵,“悱惻當時走得急,落在我那裏忘記把它也帶走。這以前是悱惻從不離身之物,自遇見公子就再也沒見她戴過。我把它帶了來送給公子,也不枉悱惻和你相識一場。”
楚琴淵接了過來打開一看,笑了。裏麵是串佛珠,他想也不想就戴在了手上。
王佑蔭也笑了,“她以前老說自己妖氣橫生,要戴串佛珠鎮一鎮。她呀,正經的時候比誰都正經,胡鬧的時候就滿口的胡言亂語,什麼出格的事情都幹得出。可是又有誰知道她骨子裏其實是個再‘正氣’不過的人。”
楚琴淵看著遠方的路,聽著蝶悱惻如何如何。他回到長安以後常想,也許他是懦弱的;對於他和蝶悱惻之間的暗潮洶湧他好像都是承受的那一方。他其實有些怕,怕自己變得不像自己,怕自己因為她而太過多情。
情深不壽。
或許他對她是有些希冀,所以任由她胡言亂語,放任她撩撥他的心。然後卻還不承認她之於自己早已深入骨血無可自拔。等到在蒙古第一次見到她,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他再也回不到以前那個對什麼都冷眼默然,對什麼都泰然處之的楚琴淵。
然後,他“暫時”失去了她。其實他可以帶她走,卻為了“家國”二字和自私再一次放開了她。知道現在,想活下去的心願不減反增。所以,她也必須要好好地活下去。
回到長安的每一個夜晚,當他望著月亮的時候就會恨這個烽火的時代。
人,往往直到失去,才知道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麼。
月華……他欠她太多了,這筆債什麼時候才能夠還得清?
月華……他想再見她一麵,哪怕這一天要耗盡他的一生來等待。
和王佑蔭道了別,他上了馬車踏上了回杭州的路。沿路上經過了江邊,他在馬車上仍然可以看見那艘船。
兩岸的桃花早已經謝了,一樹滿江的翠綠看不出曾經繁華的影子。他的春天遠去了。
路邊的梧桐開始掉了葉子,梧桐落葉而天下知秋。這一年的秋天開始近了。
長安漸漸地模糊了,城門的顏色也開始不清楚了;那些繁華如鏡花水月一般消失在眼前,唯一深刻在腦海裏的隻有那句——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長安,漸漸地遠了……
這一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寒冷。楚門馥清閣中的柳樹幾乎都沒有再看見一片葉子,枯藤遍布了整個院子,備添蕭條。以前的冬天再怎麼冷,馥清閣中似乎從來沒有“蕭索”二字;楚門中敏感的人已經感覺到了:四少爺,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四少爺了。
他竟然還命人在湖邊種起了桃花,這樣豔的花平常他是決計不會喜歡的。
他的琴聲還是一樣的妙絕,卻好像多了什麼東西在裏麵。他那樣一個清冷的人,琴聲聽多了竟然依稀聽得出淡淡的惆悵。
林滔靠在門上上聽到楚琴淵彈完最後一個音,歎了口氣,他越來越弄不懂眼前的這個男人。
察覺到林滔的目光,楚琴淵回過頭看了眼林滔,“有事?”楚琴淵的話已然比離開長安的時候要流暢許多,沙啞卻是還在。
林滔看著一身詭異平靜的楚琴淵,再想起那天一身浴血的他,仿佛是兩個人。不由得出口:“你沒事吧?”
楚琴淵微偏了偏頭看著他,似笑非笑,“什麼事呢?”
“你……”林滔啞然,“我以為你——蝶悱惻……”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說的是什麼,隻是一口氣哽在喉,有些莫名地害怕這樣的楚琴淵。最近終於喃喃地說,“你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想要的是什麼?楚琴淵無聲地歎息,“我想要什麼,難道你會不知道嗎?”他想要簡單的生活,想要自由的呼吸,想要不再有一身的無可奈何,想要平安地活著,想要——一個女人。
林滔再次說不出話,喉頭滾動了幾次隻是死死地看著他。
楚琴淵深深地看著他,“我想要的其實很簡單,偏偏你們都以為很複雜。”他的目光突然變得若有似無的淩厲,“說吧,找我什麼事?”
林滔後背一涼,斟酌了字句道:“靜睿王剛才來傳話,想請你今晚入船一敘。”
“噢?”楚琴淵扶著琴弦,半閉著眼瞼,突然笑了,“好。”
林滔心中一驚,也掩飾地笑了幾聲,“這樣甚好,你一個人去沒問題吧?我討厭皇家故做的氣派。”
“嗯。”楚琴淵點了點頭就不再理他。推了輪椅走到窗邊看著還沒開花的桃樹,終於要來了嗎?比他的預期要慢一些,這樣想來,似乎失去蝶悱惻對靜睿王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月華……想起她最後的那曲《西廂記》總會讓他心痛。越來越深的夜裏,身體每一根毛發似乎都呼吸到了她的味道,總有讓他想丟下一切去見她的衝動。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他必須今晚活著回來。
所以淮斟,他又笑了,今天晚上的這場賭局贏了就可以贏得他暫時的未來和無限的可能,他非贏不可!
十一月的天竟然飄起了雪。往年江南的雪哪裏有下得這樣早又下得這樣急的?仿佛幾年沒下過似的,偏偏要在今年下個幹淨。
杭州的西湖早已經被雪蓋了一層又一層,久違了的斷橋殘雪嬌怯地吐露芳容。湖邊停著一艘很大的樓船,華美而大氣。船外,雪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