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然而方才的憤怒卻像撕開了一道口子,令易楊窺到了另一種可能。他忽然想起餘潛臨行前的話,或許正因為他對自己不夠坦誠,才會拚命追求外在的變革卻始終覺著隔靴搔癢。填滿了生活的所有縫隙,也隻覺得擁擠,卻並不滿足。可如果他試著那頭野獸出來呢?就如今晚那樣,如果他放任自己變成真正的自己,即使無法接受,也願意去承擔所有後果呢?
易楊摸了摸“警長”的腦袋,起身抹去窗上的水汽,一方冬夜仍是沉沉的模樣,然而心裏卻有個輕盈的光點,快活地飛出去,在半空忽明忽暗,促狹地朝他眨眼。
“年過得怎樣?”紅光滿麵地蕭牧抬起卷簾門時問提著一堆食材的易楊。
“單身狗,能過得怎樣?”說著瞥了眼邊上正用捧著手機刷紅包的程衍。
程衍圍著條紅圍巾,下巴埋裏頭,兩頰凍得通紅,跟在高大的蕭牧背後當真像個剛過門的小媳婦。聽了易楊的話一愣,慢半拍地抬起頭打量。
“怎麼?”易楊擱了袋子把食材分類放進冰箱,一回頭見程衍正盯著他瞧。
“沒什麼。”程衍開了空調,趕緊過來幫忙,“就你以前……不開玩笑的。”
他們很少好調侃易楊,怕他多想,怕他當真,可如今易楊倒學會自嘲了,這著實有些令人費解。而且這次回來,他整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不再和他們揣著那種小心翼翼的禮貌,終於有了些“狐朋狗友”間該有的肆無忌憚。
“想通了些事情。”易楊俯身掏出張交通卡掛掉些積霜,也不想多解釋,“對了手機號給我下,剛去菜場被順了。”
“啊?難怪打你電話都關機。”程衍剛都忘了問這事了,“買新的了?”
“嗯,要年後到了。”易楊對這些電子產品也沒執著,就隨便網上買了個國產機,可大過年的物流也快不起來。
蕭牧正帶著匆忙趕來的新店員擦窗、拖地,擺桌子,也沒留心二人說了什麼,忙得滿頭大汗的就往程衍這兒一伸脖子,程衍立刻抽了紙巾給他擦,順便囑咐他回去記得把家裏閑置的手機找出來,先借易楊用兩天。
大年初四,迎財神,生意也紅火。隻是來的客人裏不少見了易楊神色都有些易楊,甚還有竊竊私語的。易楊倒是全不在意,有時甚至會湊過去和熟客調侃一下自己。眾人見他這樣落落大方,也都放開了,甚至有些佩服他的還來勸慰,易楊對於這些好意照單全收,倒不是當真心無芥蒂,而是經曆這次的風波他意識到,這些人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過客,今天捧著,明天踩著,又怎樣呢?值得他在意的,本沒有幾個。故而自那次聲明後,他便沒再關注過網上的言論。
忙了一整天,易楊讓程衍和蕭牧先去親戚家接孩子,自己留守到最後。
月朗星疏,送走了廚子,打包了些清淡的飯菜打算回去喂警長。
鎖上卷簾門時,瞥見卡車的陰影下掉下個煙頭,像稍縱即逝的煙火。
當沒看見,自顧自地走。提著的袋子不時蹭到羽絨服,沙沙作響,像條盤在身上的響尾蛇,伴隨著不遠不近的腳步聲,卻甩不掉。
紅燈,停下來,腳步聲也沒了。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可又像全然融在了夜色中,四麵八方地湧過來。
他是聽不進他的話的,就像當年他也聽不進自己的勸。如今,顛倒了立場,憤怒、唏噓的同時,說沒有些報複的快意那是假的,可這種感情又和他當年對他的感情重合了多少?不過是愧疚,不過是不甘,不過是為了感動他自己。
忽然跳了綠燈,易楊想也不想就往前走,越走越快,一頭紮進通往小區的小路。這條小路連帶著這一溜商鋪的後門,堆了好些個雜物,加之地上總有些油膩膩的痕跡,路燈也沒幾盞,鮮少有人經過。
易楊隻管低著頭走,等他發現斜後方衝出個影子直往他身上撞時,為時已晚。
昏暗中寒光一閃,看不清是什麼,錯著袖子就過去了。
“通!”一聲,那戴口罩的男子被踹翻在了地上,而他的□□卻被握在了謝錦天的手裏,指縫間滴滴答答的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