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方圓幾裏(1 / 2)

雙肩耷拉著,披散著半長頭發的腦袋像飽滿的稻穀似地垂向一側。萎縮的雙腿綿軟地架在輪椅上。分明是截癱,卻好似雙目失明,眼中黯淡無光。上了年紀的護工將他那顯得斯文的半框眼鏡摘了,嫌搬運時總蹭到臉,而他也不提什麼意見,好似靈魂與*的鏈接早便斷開,誰如何對待這具身體都與他無關。

房間的空調開得太足,易楊的毛衫領口被後頸的汗打濕成個月牙,他終是放棄了問話,知道跟前這個仿佛已踏進墳墓的男人是不會回答他了。他來找他,也是下了好一番決心的,畢竟這是個曾為人師表的瘋子。他為感情癡狂,最終也落得個飛蛾撲火的下場,或許這也正中他下懷?他再也不用擔心那個男人離開他了,這便是結局,便是終點,再無其他可能。

一旁的護工將餐盤端進來,放下,又端起來,易楊瞥了眼鍾,已是午時。

見易楊起身要走,那護工倒又不好意思起來,放下餐盤幾步追上來,法令紋往邊上撇了撇,又收攏,小心翼翼道:“在這裏那麼久,也就你來瞧他,這幾晚他總嚷個不停,隔壁床都投訴了……”

“嚷什麼?”易楊仿佛揪住了個線頭,輕輕一扯,千絲萬縷。

“瞎叫喚!做夢!嘴裏跟含了個棗似的!”老護工眉心的褶子都攏在了一處,“有次把他搖醒了,還掐我,說我要害他!”

“有喊誰的名字?”

老護工點著頭回憶了半晌:“謝……謝什麼來著?三個字的!”

不用說下去易楊也知道了答案,他甚至有些害怕名字被說全了,仿佛一出口,便驚醒過來,發現自己依舊被黏著在的巨大的網上,滿足著誰狩獵的樂趣。雖然沒有證據,但他幾乎可以肯定,之前那股窺探的視線絕不是他的臆想。也許此時,那雙眼也正從背後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並沾沾自喜地品嚐著他被寫在劇本上的悲喜。

易楊猛地轉過身,卻隻有一望無盡的長廊。可那每一個病房的門洞都仿佛藏著個人影,咳嗽著,謾罵著,期期艾艾地□□著,甚至正往方爍嘴裏喂飯,一勺接一勺,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易楊隻覺得自己也被堵得透不過氣來,等回過神來時,已從消防通道跑到了大街上。

此時恰逢周末,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可這般熱鬧並不能驅散他的恐懼。他可以隱匿在人群中,卻又怕被躲藏在人群中的捕獵者逮個正著。踟躕不前間,心中騰起一股濃烈的恨意,這彷徨與不安,喚醒了過往慘淡的體驗,使得他反反複複地經曆著從前的傷痛,又跌入走不出的怪圈。如果說,之前他對謝錦天的感情還摻雜著些別的成分,互相阻撓著,無法簡單歸結為愛或恨,那麼此刻,他的每一個自我都如此一致地憎惡著他,恨不得將他從陰影中揪出來,質問有何企圖。他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為什麼謝錦天還糾纏不休?

手心黏膩,摸出手機好半天才劃開屏幕,按下一連串早被刪除的號碼,一鼓作氣地想要與他來個了斷。然而彼端剛響了一下,心便仿佛被罩在口鍾裏狠狠撞擊著,那餘音震得他頭昏腦漲,慌忙按下了掛斷鍵。可那鈴聲卻仿佛在周遭此起彼伏地響起,四麵楚歌,虎視眈眈。

易楊慌了神,忽然就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扭頭看向路邊的雜貨店,電視裏正在播放一檔情感類談話節目。店主上了年紀聽力不好,聲音開得很大,那熟悉的臉麵也便仿佛放大了無數倍,近在眼前。

“每個人在感情中都有獨特的癖好,那是來自於潛意識裏的不可抗力,也正是因為無法解釋,無法預測,愛情的魔力才被無限誇大。”

年關將近,已成了機構活招牌的謝錦天愈加忙碌,不斷有媒體邀他拋頭露麵。因著這名氣的發酵,找他做個案的也越來越多,他便挑些自己感興趣的,尤其是感情類的。越是畸形的關係他越有興趣分析,可聽著那些敘述,他又常常會走神,總情不自禁地代入他和易楊的角色。如今,易楊已全然成了他感情世界的主角,場景走馬燈似地換,演繹的卻總是相同的橋段。

謝錦天也知道自己卑鄙,不該去向一個曾被他狠狠傷害過的人尋求精神慰藉,哪怕隻停留在精神世界的“褻瀆”。可他忍不住,忍不住去想這種可能,忍不住沉浸在“若隻如初見”的假設。人就是這樣得寸進尺的情感動物,嘴上說著隻要對方幸福,可當發現全然被忽略,對方隻自顧自地幸福,便又生出不甘和怨憤來,將曾認為無私的付出定義為愚蠢的獻祭。而這種由點及麵地自我否定必定要轉嫁一部分責任到對方身上,讓對方毫不知情地背負著,處心積慮地等待著索要補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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