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終其一生(2 / 2)

易楊一直在服藥。

直到此刻,謝錦天才明白了樊逸舟之前的那番話,想必易楊讓他不要糾纏,用的便是這個擋箭牌吧?

他不願去向樊逸舟確認此中的細節,他寧可樊逸舟永遠並不知道易楊的近況。但可以肯定的是,易楊的發病,必定和他們的催眠脫不了幹係,否則樊逸舟也不會說他們犯下的過錯可怕到再無顏相見的地步。

他忽然想起那如同遺物一般被留給樊逸舟卻又輾轉到他手上的串聯起過去的物件們,除了那個u盤,他將它們全都擱在了後備箱,眼不見為淨。可此刻,他卻生出種自虐的衝動,也許那裏麵藏著什麼能解開易楊心結的線索?當局者迷,即便他在這個行業摸爬滾打了這些年,但親生遭遇了困境,卻實在不知該如何走下去,腦中反反複複都是易楊扭曲絕望的臉麵,無數張嘴生出來,崩潰地尖叫著。

可就在謝錦天起身打算離去時,卻忽地瞥見亭柱上的一行字。

這亭子之前離學校近,上麵被情竇初開的學生們用修正液塗塗滿了幼稚的愛語,如今經過歲月的洗滌,許多字都已經隨著紅漆剝落,難以辨認了。可這一行用記號筆寫的字,卻依舊清晰,顯然是近幾年才塗上的。然而它之所以會引起謝錦天的關注,是因為他該是出自易楊的手筆。

字如其人,那氣韻生動的筆鋒,謝錦天不會認錯。

那一行並不難懂,可謝錦天半蹲下來湊近了,一字一字反反複複讀了幾遍,才將它們串聯成了獨白。

他神思恍惚地撫摸著,顛來倒去地咀嚼著,半晌,將額頭抵在那冰冷的一行字上。

那一行字就這麼自眉間沉入了心底——“明月隔雲端,流螢魂飛苦。落葉聚還散,此恨何時已。”

他從前總笑易楊身上有股酸腐的古代文人氣質,是生錯了年代。如今方覺著,那傷春悲秋若是他有感而發,怎樣都不為過。

他為了他,忍了二十年,麵上消沉,心裏癲狂。

他將他比作亙古的明月,將自己比作短命的流螢。

一個在天邊,一個在人間。

一個不解相思,一個不知悔恨。

謝錦天揣摩不出,易楊究竟是在何時寫下的這行字,但無疑,他是飽受等待的煎熬的。恍惚記得,有一年,他失信於他,沒有赴約。或者在他潛意識裏,已是感知到了這份感情的,因此而選擇遺忘,選擇疏離。

他終究隻想著成全他自己。

“別再見他了。”

程衍與他分別時,曾這樣懇求道。

謝錦天也知道,他的出現隻會刺激易楊,令他病情惡化。可一想到永不相見,卻又無法忍受。如果真要如此,他寧可聽易楊親口說。可易楊當真說了,他卻又不想聽了。這番矛盾的心情,多年來他不曾體會過。可多年來,易楊無時無刻不在體會著,這才將自己逼入了絕境。

不,並不隻是因著他的緣故。

還有一些罪有應得的人,必須為易楊的痛苦付出代價。

“真沒想到,你會約我。”坐在對麵慢條斯理地喝著清咖的男人,似乎並未被歲月雕琢出什麼痕跡,依舊是那副斯文的模樣,“我以為你對我恨之入骨。”

“但我更恨謝煜。”謝錦天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仿佛他們之間並不存在什麼恩怨,不過是朋友間的敘舊。

“所以呢?”那鏡片背後的一雙眼,饒有興致地微微眯起。

“我想和你合作,讓謝煜徹底地屬於你。”

“徹底地屬於我?”方爍狡黠地咀嚼著那字句。

“我也算是催眠領域的專家了,他當年對我使的手段,我想悉數奉還。”謝錦天替方爍描畫著一副美好的願景,“你想要什麼樣的他都可以,我想通了,與其煞費苦心地讓他坐牢,倒不如讓他活在另一種桎梏裏,卻不自知。”

方爍細細琢磨著謝錦天的話,忽而笑了。

“終其一生?”

“終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