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楊氏既有心坦白，司徒熠也不再為難，任單無霜遞了墊子，小楊氏半坐半跪著，戚戚開了口。
“那晚的月亮很圓，很白，很亮。
先前，我在屋頂上看了許久，暮四也在，我們都不說話，她或許想勸我莫要衝動，我也在想，如何才能活。
催債的放了話，說死鬼再不露麵，就拿我們家裏人開刀。
院子裏晾的豆皮，再不收要餿了，娘那邊，也被死鬼打得一身傷。我的肚子眼見要一天天大起來，娘家嫁了之後，再沒管過。
我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要怎麼活，可是肚子沒來由得疼一陣又好一陣，我好像聽到了娃娃在說，她要活。
月亮爬上樹梢，娃娃他爹也來了。他那時很少露麵了，白日躲著睡覺，晚間就去賭，有娃娃這件事，我都沒同他說。或許是娘想我們好，還是告訴了他，他……我以為他真的變了。
他在廚房燉著蛋花，說給我補身子。院子裏的豆皮都收了，第二日要用的黃豆也泡上了水。他先前剁了一隻手，幹起活不便利，但還是仔細在蛋花上滴了香油，喂給我吃。
他說他知道錯了，也跟娘道了歉，等兒子出世，一家四口好好過。隻是現下還有個難題，他先前豬油蒙了心，欠下了賭債，催債的王行錢不好打發，總得出些真金白銀。
他為難地看著我，說將我這間鋪麵抵給王行錢，往後我們兩夫妻跟著娘的老鋪子，照舊好好過，日子也會好起來的。
我問他，往後是不是真的不賭了，好好過日子。
他也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說真的後悔了，還將菜刀硬塞進我手裏，賭咒發誓，說不信他就將他另一隻手給剁了。
我沒法子，娘老了，我又有了娃娃，家裏真的需要人，也隻能信他。我從灶下的灰堂裏取出房契，沒法子，家裏藏錢的地方早叫他翻遍了。他接了房契，還看上我攢的一錠金子，伸手就要搶。
我不明白，不是說還上了債，一家人好好過日子麼。
死鬼那時也不裝了，說他欠了天窟窿一般的賭債，賣了鋪子也是九牛一毛，根本還不完，隻有拿著金子去賭場搏一搏，才有翻身的可能。
我氣得從腳底板到天靈蓋都在冒寒氣，從他結識賭檔開始，除了開頭一個月，贏了些小錢，後麵十賭九輸，什麼都賠進去了。為何還會覺得，再投一錠金子進去，便能翻身？”
小楊氏說到此處，仍舊義憤填膺，到底做慣了生意，對輸贏得失，看得十分清楚。
蕭影似有所悟，弱弱出聲：“你相公去的賭攤，可是夜半鬼市那個，聚眾的賭頭先前已被我們抓了，他與人串通出千，前頭的贏利不過是叫人上當的誘餌，等人上了癮，越賭越大，什麼家當都賠進去了。那賭頭與王行錢串通，早就看上你家那兩間鋪子，有意設的局。豆腐男此去不是十賭九輸，而是十賭十輸！”
蕭影說得再確鑿不過，那賭頭出千的本事，他當初也是領教過的，手法隱蔽，勾人心魄。不叫你一直輸，快要絕望的時候，又適當放水，讓賭客小贏兩把，甚至賭檔的旁邊還燃了熏香，叫人聞了興奮上頭，熬到天明也是精神百倍。
如此甜頭、癮頭、盼頭，三管齊下，上當的何止一個豆腐男，先前那逃竄的富婆，還有胡亂入局的蕭影，誰不是搭進去許多。
小楊氏聽蕭影說得在理，也起身，對著蕭影和堂上的謝洵，板板正正福了一福，以作感謝：“娘之前也和我說，輸錢也沒這麼個輸法，死鬼怕是被人做了局了，她去同巡檢司和街道司的幾位官差都報過。
官府本就有禁令，不許鬥賭。想來，那出千的賭頭也是狡詐，差大人們一時沒抓到，還給那死鬼留了盼頭，總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有法子火中取栗。
我已將房契給了他，也求他，拿了鋪子就算了，不還債去翻本也行，好歹把金子留下，不然我們娘三是一點活路都沒了。
我連哭帶求，可他根本聽不進去，還反推我，把那盛麻油的甕子也打翻了，混亂中，自己也跌了一跤。我被推到在地，抱著他腿不讓他走，他手中還緊緊拽著金子，還想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