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張耀拉著蕭影,一人擎一隻大火燭,另一人捧著一封沉甸甸的封袋,鬼頭鬼腦鑽進街尾的東司。
天公到底還熱,積攢了一天的公廁味,熏得張耀快睜不開眼,趕緊捂住口鼻練起了龜息大法。
蕭影卻被滿牆的墨字吸引了目光,連看帶念,好學的很。
“三娘燒雞,吃了還想吃”,同吳三娘店裏夥計的吆喝一樣,八成是店家自己刻上去的;“永義庸醫,全家不舉!”,獨樹一幟的紅字寫就,不知是病患醫鬧還是對家報複。
蕭影想了想,做個蹲廁的動作,取出炭筆,在目視平線處添上一行字:自食養胃,送人貼心,宅中常備,五六果子!
張耀一口氣接不上,急得直嚷嚷:“寫這麼久有用麼,我快熏死了。”
蕭影:“味大,說明白日光顧的人多。人如廁的時候眼神不閑著,瞧見咱們果子鋪的宣傳,出來就奔鋪裏買了。”
張耀搖頭:“你總是本末倒置,咱們開店是為了——”
蕭影歎氣:“是為了深入群眾,為了破案。但買賣蝕了本,可得咱們自掏腰包墊錢。”
他摸摸自己空得快要飄起來的錢袋,又顛顛手上包著的一封紙袋,心疼道:“這裏麵一下子放進去幾十兩,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賺回本。你說馬寡婦他們不會是在忽悠咱們吧,在翰言街做生意,真有要往棺材裏上供的道理?”
半刻鍾前,馬寡婦棺材李在黑燈瞎火中,推心置腹交待了許多翰言街的潛規則,最要緊的一條,乃是要上下打點,兩頭孝敬。上當然指的是如何應對各路差役,都要混個眼熟,千萬別得罪;下,卻是語焉不詳,隻說讓他們逢初一十五,隻管去街尾東司後的棺材裏上供,主打一個有錢能使鬼推磨。
暮四是不信的,別看他們說的煞有介事,可活生生三個專使公差還帶一個主事大人就站在眼前,愣是看不出一點。這套經驗法則自然沒有說服力。
可翰言街近日亂象頻出倒是屬實,棺材二字更是觸動了謝洵的敏感神經,他還真的當場包出一封現銀,讓張耀蕭影趁著初一時節,趕來上供。
張耀給蕭影照火寫完廣告,兩人繞過東司隔欄,循著三娘交代的路線,徑直走到末間外,翻過矮牆,果然看到旮旯裏,停著一口漆漆黑的棺材。
蕭影緊隨其後,還未看清周遭,張耀已經一口吹滅了火燭。
棺材那頭連著一條窄渠,再遠處通入渭河,渭河環抱著連帶翰言街在內的一片街區,一路順流,再往外去更是接到城外運河,綿延千裏。
都是活水,汩汨有聲,聽得人心惶惶然。
黑洞洞中,張耀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肅:“我覺得大人此舉過於輕率了。吳三娘他們是經曆過事情的,要我們好好孝敬那、那些東西,自然有他們的道理。大人一封碎銀就想打發它,未來不知還會招來什麼禍患。”
蕭影哆哆嗦嗦又想問又不敢聽:“你是說我們要孝敬的是——”
張耀抽出蕭影手中的封袋,放入自己懷中,借著若有似無的月光,伸出手指往上指指,又往下點點:“噓——要我說,既然應付上麵,要遵守上麵的規矩,那孝敬下麵,就該走下麵的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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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四知道謝洵沒有閑情逸致同她散步。況且現下新月如鉤,又不掌燈,要不是她躲得快,都不知道被大人踩了幾腳。
可惡,從白日布置忙到夜裏宴請,十個時辰搭進去不止。如今還要跟著張耀蕭影上供的路線去盯梢,想必十二時辰超時執勤是逃不掉了。
破案心切,她懂,畢竟自己的前程身家也係於此案,有力出力嘛。但茶錢補貼,該爭取的照樣不能落下,不然是既不尊重大人,也不尊重自己。
做完心理建設,暮四躑躅著準備開口,畢竟現場確認好過事後翻賬。
“大人,你看月亮——”
“暮四——”
暮四本想從月影過度到時辰再過度到加班的,不想謝洵開口打斷,直接指著那輪彎月道:“帶我上去。”
“?”果然再厲害的人也不能過度加班啊,腦子會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