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衣香滿路,移步襪生塵。水下看妝影,眉頭畫月新。顰如看著麵前這盈盈下拜的美麗女子,實在不敢相信這就是當日自己入宮時尚是懵懂小童的曹穎,如今一樣的貌美如花,一樣的婀娜妖嬈,隻是可憐楊柳傷心樹,可憐桃李斷腸花。
曹穎一身正式宮裝,深紅色繡富貴祥雲直身平袖筒裙,外罩淺紅十八鑲牡丹帶盤金滿繡紋樣滾邊坎肩,襟前掛香牌一串,紐扣懸著時辰表、荷包、美玉等富貴物件,滿身富貴端莊、秀麗明朗。她揚起手中手帕,端端正正蹲身請安道:“寶親王側福晉曹氏恭請熙皇祖母萬福金安!”
顰如急忙上前拉了她的手,忍不住滿眼的淚,熱切地說:“表妹……穎丫頭!快別這麼著,過來坐,讓我好好看看你!”
曹穎隻是被動地很規矩地站端正了,靜靜地看著顰如。
杜宇一見曹穎冷冷的神色,急忙上前說:“三小姐,這是表小姐啊,您不認識了?都十幾年大家不見了,生疏了呢!三小姐,您……您越發出落得漂亮了呢!”
曹穎轉頭對杜宇禮貌地笑笑,算了打了招呼,並未見親人久別重逢的歡喜,很是冷漠生疏。
顰如立刻敏感地覺察了她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情,因心中對其滿是歉疚,越發諾諾地不知所措地說:“這……穎表妹,你……這些年你一向可好?咱們同在京城,卻連見一麵都難!我……我很掛念你啊!”
“多謝熙皇祖母掛念!”曹穎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拜您賜福,我挺好的!”
顰如拉著她的手,急忙點頭道:“好好!隻要你過得好就好!隻要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就……”說著說著淚水潸潸而下,竟哭了起來。
曹穎一直努力維持著的冷漠麵紗再也撐不住,也跟著哭了起來,那是積壓了多年的委屈和不滿。想當日小小年紀就背井離鄉、孤身進京,嫁了比自己小八歲的當日尚是孩童的弘曆,做了個側室,每日隨著老嬤嬤們隻是侍候小弘曆衣食起居、靜靜地等著他長大,一如當日江寧曹府的童養媳天香一般,隻是那天香年紀幼小、一無知覺,而自己卻隻能一任年華流逝、歲月虛無,一任自己此生最美好最絢爛的歲月空度虛拋,臨風灑淚、對月長籲。嫁給弘曆轉眼間已有十三載,從十六歲至今年已三旬,那弘曆也由懵懂頑童而時至今日封王封爵,長大成人、英武瀟灑,身邊卻擁著那些十六七歲年華盛極、美豔靚麗的侍妾婢女,而對於自小看慣、習以為常又徐娘半老、年華將逝的自己,早已毫不在意,因而她依舊仍是白璧無瑕女兒之身!他看她的眼神,不是沒有溫情不是沒有暖意,但那是對母親、對姐姐的依賴親情,不是那夫婦間原該有的旖旎迷醉!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麵前這弱不禁風、如下凡天女般的表姐所賜!
她也曾為著家族生計而憂心忡忡,也曾為父兄顛沛流離而黯然傷神,但每每“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的日子裏,心中一遍遍咀嚼的,多半還是對這並無很深印象卻暗中操縱了自己一生命運的表姐的怨憤。這就是命嗎?就是她今生無可更改也無可逃避的命嗎?
曹穎亦抽泣著,說不出話來。但眼淚卻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那暖暖的血濃於水的情分緩緩在兩人之間升騰起來。曹穎半日才哽咽著說:“顰表姐,我……我們都多年沒有回過江南了,如今家被抄了,更是回不去了,我……我夢裏總是會回到芷園……”她神往地說:“我這一生,最是羨慕天香了!自小全家都寵著她、嗬護她,凡是都給她最好的,她能一直在母親兄長們身邊,不用受這離散之苦!”
“你哪裏知道她的苦楚!”顰如聽得出曹穎的委屈,輕聲安慰著,剛說到此,顰如立時想起今日最大目的,急忙問道:“當日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令你嫁入京裏來,如今想起就心中難受!穎表妹,你須實言告訴我,那寶親王待你可好?”
“顰表姐,你就……就不要問吧,好壞都是我的命!幸而府中還有另一個側福晉湘玉相伴著解悶,我們都是命中注定的路,我隻能這樣去走!”曹穎低聲道
“你一定要對我講實話!如今有件大事,我必須知道了你的真實狀況,才……才能知道該怎麼做!我……我怕一番好心卻再害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