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1章 殺人者的難題(2 / 3)

世間對誠摯感情的展現,如激怒、悲歎、報應等有所期待。正因為如此,即使沒有明確地自覺到,人類一樣會有這樣的舉動。

優毅心想,會向犯罪尋求簡單明了的動機,也是基於同樣的心理吧。

以不能理解的理由殺害他人是不被認同的。將會被貼上由於年輕人內心的黑暗或異常心理之類的標簽,然後分類放進「例外」的資料櫃裏上鎖塵封。

反過來說的話,也就表示「慣例」上可以接受的殺人是存在的。

出於金錢、物質、欲望、愛恨情仇,以及複仇等類。

「所以說,問題不在於殺害了什麼樣的人,而是為何原因導致殺人才是量刑的著眼點嘍?比如說是為了替親人報仇之類的。像這樣的案例,就是在不可以動私刑的秩序與家族被殺害應當憤怒的情理兩者之間取得平衡。」

「……該不會說就是因為這個理由她才取名為貝妮朵拉堤的吧?」

勇生用著刻意彎成笑嘴的嘴型挖苦似的低聲說道。

貝妮朵拉堤這個代號是取自於北鬥七星其中的一顆星。其原先的意思在阿拉伯語中指的是『哭孝女』。

然而這不是單純意指『流淚的女性』之意。而是一種在葬禮間刻意煞有其事地大聲哭喊、強調已故的人是多麼優秀的人物、其死亡有多麼讓人為之可惜的職業。這樣的職業在日本與中國、朝鮮半島都有。

一旦人死的話就會感到傷悲,而已故之人是值得追思緬懷的。這就是古今以來未曾改變,與道德感情相提並論,讓社會得以成立與維持的風俗。

被報導出的被害者遺屬如果太冷靜的話,世人會覺得疑惑與詭異。光是因為「沒在記者會上流下半滴眼淚」這一點,就被視為嫌疑犯這種事情也是會發生的。

「也並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啦。」

奈槻用手遮著嘴邊苦笑道。

「總之,最後雖然有些離題了,不過在座的各位請記清楚一點,法律與警察機關並不是為了守護個別的人所設立的。但是若不維持每個人都得以安全生活的環境與社會的話,任誰都無法安心地活下去。而超法規組織的〈STAB〉也是一樣的道理。」

「是的!」

立即大聲回答的隻有理緒一人。

優毅因為無法完全認同而低頭不語,勇生則直盯著奈槻。

「在現場的時候當然一定得請你們服從命令行動,但至於為了什麼而戰、為何要戰,自由心證地去思考這些事情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當然,就算每個人得到的答案都不相同也是沒有關係的。」

「這意思也就是說,你能認同我的風格囉?雖然不至於鼓勵,但是至少還可以容忍。」

「完全隻針對你的動機方麵喔,因為內心是別人無法幹涉的聖域。而且法律也保障內心的自由呢。隻是,不允許以此為理由抗命。」

理緒向著邊發出微笑邊回答的奈槻微微地皺起眉頭。

理當滑順爽口的果汁這時卻在優毅的喉頭裏顯得難以下咽。

作戰的理由──優毅一點頭緒也沒有。

家族慘遭殺害,並獲得複仇的力量。也接受著來自〈STAB〉在生活上的援助。不過,這些全是外在環境的狀況,優毅自己並無法像勇生一樣,一旦被人詢問有無戰鬥意誌或目的時,就能立刻回答。

「總之,正經的態度雖然是好事,但是也不要太鑽牛角尖。雖然我是立誌成為警察的,但你們幾乎都是因為偶然的緣故才成為〈STAB〉的獵人。沒有心理準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反正隻要屍人事件告一段落,你們就要回歸原本的生活了。」

岩切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被他這麼一拍,纏附在優毅全身的緊張感一口氣瓦解開來。

「隻不過啊……」

岩切張開大嘴一笑,伸開左右雙臂一把將優毅與勇生的肩膀向自己抱近。

「就我而言,我覺得你們兩個人都擁有不錯的資質喔。回到平凡的日子後,未來的出路也考慮一下警察這個職業吧。到時候就不是像現在這種偷偷摸摸地工作了唷,而是正正當當的、真正的警察。」

話說到這裏之後,他又一臉嚴肅地補充道:

「為了實現這個理想……你們要好好地存活下來。」

一名代號為裏蓋爾的獵人,在優毅家遭襲的事件當中喪命死亡。現在除了奈槻以外的四個人,當時全都湊巧在場。

他的頭顱被屍人的力量輕易摘下,因為發射〈幻槍〉的快感而笑得仿佛就快融化似的臉孔在優毅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我會納入考慮的。」

「很──好!」

厚實巨大的手掌又再一次拍打優毅的肩膀。

關於將來的事情,優毅並沒有明確的遠景。雖然他向岩切回了個曖昧的答案,但警察正是最不適合自己的其中一項職業吧。

三年前,優毅曾讓人身負重傷。他拿著石塊毆打一個意圖向妹妹智笑美施暴的男子。因為出於正當防衛所以並沒有被問罪。但是,他也不得不讓沉睡於內心深處裏渴望著暴力與破壞的衝動蘇醒過來了。即使為了自律而開始鑽研空手道,也隻會因獲得一身的力量而導致不安徒增罷了。

然而,智笑美在同學變成屍人的事件當中死去──雖說屍體並沒有被確認──以此為契機,優毅與勇生相識,然後成了〈STAB〉的獵人。

之後還負責起過去襲擊智笑美的犯人屍人化事件,把它給「處理」掉了。同時對優毅而言也是首次的開炮。

空有一身力量且多到無處宣泄,更無法將其適切地控製自如。要這樣的自己去幹什麼警察,優毅隻覺得這聽起來像是莫名奇妙的挖苦。

那個往事的記憶使優毅無法確信其正當性。不論再怎麼窮盡道理解釋、口若懸河地說明,對方噴濺在自己身上的鮮血那濕滑熱氣與異臭的記憶也不會消失,這是無法美化和正當化的。

「……談話到此結束了嗎?那麼我要回頭繼續訓練了。岩切先生,請你陪我到格鬥場過招。」

「嗯?我是無所謂啦,不過你可別太逞強喔。」

「我不打緊的,因為鍛煉得還不夠多呢。」

兩人留下沒喝完的咖啡,從位子上站起身。

「那麼……我也要離席了。其實從昨天就一直通宵至今呢,再不小睡一下可吃不消。」

像是刻意作勢般地用手遮著嘴邊,奈槻也起身離去。

「總指揮長也真是辛苦了。」

在日以繼夜防備屍人的〈STAB〉之中,獵人和強襲班隊員會遵照輪值交替排班。雖說目前獵人的人手不足,但還是有十二名人員存在。不過,總指揮長就隻有奈槻一人。

當她不在的時候,照理說科學班的主任米亞·葛利多便會代理職務,再由機動隊轉任強襲班主任在旁輔助,但是至少優毅從未見過奈槻有過離開本部的時候。

「……總指揮長可是很不得了的人喔。年紀輕輕就率領組織,既冷靜、人又漂亮……其實真正特別的,應該是她本身才對吧。我希望能回應她的期待……」

理緒的眼睛透露出認真的心情。

可是,那雙眼睛所注視的是眼前空無一物的空間。

「岬……」

「不對喔,希利烏斯。在這裏時要叫我布裏凱莉瑪。」

獵人不以本名而以代號自稱、彼此呼叫──這既是作戰行動中所必須遵守的規則,訓練與待機的時候也鼓勵這項行為。

但優毅還是無法習慣。不管是被叫希利烏斯也好,呼叫布裏凱莉瑪、奧格爾也罷。特別是因為這兩人在成為獵人夥伴前,就以同學、甚至妹妹男友的身分彼此碰過麵了。

「喂,希利烏斯。」

「……嗯?喔喔,怎麼了?」

也因為這樣,反應慢了半拍。

「希利烏斯真是了不起呢。明明家人被殺了,卻能一直壓抑著這件事冷靜地盡力於獵人的任務。和一整個挾帶私情的奧格爾就是不一樣。」

「……不是這樣的。」

優毅回想起奈槻的話。

若失去珍貴之人會流於感情用事是可以預期的自然反應。換句話說,勇生的態度才是理所當然,而優毅的態度則反而是不自然的。

自從三年前的事件以來,就把壓抑自己的情緒當作家常便飯一路活過來。不僅妹妹被卷入事件、雙親也在麵前被殺害了。不過,那個時候的他沒有去感受悲痛的餘力。即使血親被殘殺,當殺人者站在自己眼前的時候,席卷而上的感情是恐怖大於悲歎。所謂的悲痛,是在一定程度的餘力之下才會開始萌發的心理狀態。

優毅當然也會感到憤怒。可是沒辦法像勇生一樣將其化為能量。要把憤怒化為動機時猶豫與內疚總是會緊纏不放。

「岬……你以〈STAB〉的獵人身分奮戰,那個……不會感到迷惘嗎?」

「不會啊。」

不帶一絲遲疑的回答。理緒把紙杯裏剩餘的柳橙汁一口喝盡,從自助飲料機裝滿續杯。她沒回到沙發的位子上,就這樣持續站著說道:

「我並不是像希利烏斯與奧格爾一樣,被卷進事件裏才成為獵人的。是偶然──真的是偶然間被發現到天賦然後才被網羅。所以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她一口氣將第二杯往嘴裏灌,接著改喝運動飲料。

「我一無是處,過去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凡乏味女生。但是來到〈STAB〉之後就不一樣了!我接觸到了一般人所不知道的真實,也被授予了和殺人怪物戰鬥的使命!」

理緒以熱情的口吻傾訴著。手上的紙杯一晃,運動飲料的飛沫從杯口飛濺而出。

「岬……」

「是布裏凱莉瑪啦!」

在教室時總是獨自一人,而且也無意結交朋友的岬理緒。

在〈STAB〉時則是個性異常活潑、情緒很HIGH,名為布裏凱莉瑪的獵人。

優毅總算理解這段隔閡形成的原因了。

她是一個平凡不過的人。如果不是湊巧坐在旁邊的話,如果她沒有格外地擺出排斥他人態度的話,優毅自己又會對理緒這個人意識到何種程度呢?說不定連名字也記不得。

「……可是居然連〈STAB〉裏頭,也會有真正特別的獵人與普通的獵人這樣的區別之分,一想到就討厭……!像那個讓人摸不著底細的貝妮朵拉堤,還有那個自以為隻有自己最痛恨屍人的奧格爾……有更特別的一些人在這裏,我果然隻是無足輕重、隨處可見的存在……」

「冷靜下來,布裏凱莉瑪。」

用代號叫人時,嘴巴裏有種變酸的感覺。

要論特別的話,優毅就是特別的存在。

家人全部都被屍人所殺。一開始沒辦法擊發幻槍在〈STAB〉也是史無前例。還有更早之前,撞見妹妹被施以暴行,並把對方男子揍個半死的經驗,能擁有這樣體驗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的吧。

隻不過,不管哪一項都不是能引以為傲、為之欣喜的事,連聖痕都稱不上!隻是道傷痕而已。

理緒所渴望的「特別的存在」,對優毅而言是一副既沉重又忌諱的十字架。

「喂,希利烏斯。換作是你的話應該可以體會吧?即便沒有複仇那種特別的理由,隻要抱有使命感就能擔當獵人對吧?」

理緒以著既非哭泣也非裝笑,而是異常強硬的表情由上往下盯著優毅。

「我……不知道……我要回去了,明天學校見吧。」

抱著如坐針氈的心情,優毅從位子站起身來。

這時間還來得及搭電車回家。雖然本部裏也有小睡片刻用的床鋪,可以隨意過夜,但在值夜班的時間之外,優毅並不想在這裏留宿。因為總有種〈STAB〉的成分會滲進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導致自己變得再也不是原來自己的感覺。

快步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優毅忽然想起貝妮朵拉堤的事。

莫名的不是隻有奈槻。貝妮朵拉堤也和其他獵人不同,真名與私人資料全都無人知曉。另外〈黑革〉不受強襲班隊員管理的特別待遇這點同樣令人不解,她宛如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作為〈STAB〉的獵人而生、也隻為此存在一樣。

仿佛純粹地把優毅所畏懼的事物濃縮在一起所鞏固形成的人類。即便是擊發〈幻槍〉也不皺一下眉頭,是因為「早已習以為常」的關係嗎?還是說有其他任何理由呢?

而且,一直以來都極為冷淡的她,在回答勇生問題的當時,第一次展露出來帶有感情的模樣。

她究竟是站在哪一邊──不、會和誰是同類呢?

會是和受到事件波及,視屍人為仇敵執拗索命的勇生……

或是和家族都被慘遭殺害,卻對懷抱強烈憎恨一事躊躇不已的自己?

還是和對自己身為獵人的身分感到榮耀的理緒?

亦或者,她是與眾人皆異的存在呢?

得到這個答案的日子會有到來的一天嗎?

在那天來臨為止,自己與勇生、理緒和貝妮朵拉堤又能存活下來嗎?

在創倫學院,從未感受過所謂的愛校心。

雖說在世人口中被譽為名校,但幾乎大部分的學生都空有高傲的自尊心,教室裏充滿惰性與倦怠的氣息,是一間曆史淺顯的暴發戶學校。就連老師也是不遑多讓,隻要沒發生會造成世人評價惡劣的事件──不對,就算發生這種事,隻要不被世人得知的話就能繼續坐領薪水,所以隻想著如何自保。

雖有一部分的運動社團是全國大會前幾名的常客,但那全都是以金錢四處找來,除了運動以外一無是處的奴隸。勇生認為那就和在競技場互相殘殺藉以娛樂他人的羅馬劍鬥士沒什麼兩樣。

即使是這麼迂腐的學校,還是有讓他覺得就讀創倫還算不錯的地方。

其中之一是得以和智笑美邂逅。因為她所就讀的淑鵬女子學院和創倫之間有所交流,彼此都擔任學生會與班級的幹部。

另外還有一點。由於是采直升式的學製,就算已經時至國三的秋天了,還是能充分地取得個人時間。勇生不像同年級的學生一樣玩到廢寢忘食,反倒是先用來安排獵人本份的勤務與訓練。而且,課餘還能像今天一樣來到地方圖書館。

自己的實力就算報考外頭的高中,也能合格考上大半的學校──這不是在老王賣瓜,而是以客觀評價讓勇生做出如此判斷,此外他故意忽視沒有完成和智笑美所說好「改善彼此學校風氣」的約定就選擇離開創倫這件事。

不過比起這個問題,現在該優先考量的應該是屍人與〈STAB〉的事情才對。

「……果然如此嗎……」

勇生一邊揉著惺忪的眼睛,一邊把臉從電腦畫麵上抬離。

要查閱近半年以前的新聞,學校的圖書館資料根本不充足,而且也另有調查六年前、十八年前資料的必要。就算是最近的資料,在學校也沒辦法查閱過期的周刊雜誌。

在首都圈屢屢爆發的殺人事件被報導成是恐怖份子與藥物中毒者所引發的狀況。譬如說,前些日子勇生們所應付的高速公路事件,也是被當成單純車輛暴走所導致的事故。

除了大眾傳播媒體以外,在網路上的留言與部落格等媒介上,也大量地交雜著可信性低落的情報,讓事件的真相顯得更不明確。自己既歸屬於〈STAB〉又知道事情真相,以這樣的立場來檢閱之後,才得以看穿並不是單純地隻有控製報導,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欺瞞工作在進行著。

特別是在大量殺人與一連串恐怖活動的背後,存在著食人怪物這種都市傳說常常映入眼簾。比如說是由人類產生變化、或是隻限於年輕人之類,若以字眼來篩選細節看的話,是很接近真相沒錯,但是隻要通篇一讀就知道是令人想發笑的那種陳腐又誇大的內容。上頭充斥著人類隻要感染到某國製作的病毒,就會變成怪物,或經由性行為感染等說法。有人指出似乎特定的外國人和身體殘障者會產生變化,也有人批評那根本是「助長偏見與差別的妄語」。並回言煽動說「欠缺愛國心」、「某國的間諜」。

在那淪為口水戰的漫罵筆戰之末,最後大半的參加者都為之厭煩嫌棄,討論串也自然而然熄火。

在勇生眼裏,對峙雙方的留言看起來簡直就像是〈STAB〉關係者所留下的。

舉例來說,把智笑美逼到死路的事件──淑鵬國中部的「炸彈」事件在以煽情報導而為人所知的寫真周刊誌上,是以「犯人因為使用在網路上連同炸彈製造法一起得手的非合法藥物,導致恐怖感與痛覺皆產生了麻痹。才能在第一發炸彈下幸存,並引爆第二彈。」的記載內容報導而出。

在別家更強調非主流性的雜誌上,則是連同女學生姓名的大寫字母與打上薄馬賽克的照片一起放上版麵,強調著一項據說在年輕人間隱密地蔓延──但根本未曾實際存在過──傳聞中某藥物的恐怖性。那藥物不但中毒性強,還會增強肌力並失去痛覺,另外還伴隨引發狀似怪物的行動。

網路上還有隨口胡謅的「現代吸血鬼傳說」在流傳著。也曾被報導過,有網站把犯人的本名給流露出來,以致於遭到封鎖。

隻要層次各異的各種「真相」交雜著散播的話,人就會從中挑選喜好的真實然後感到心安,一點也沒察覺到選項當中並不存在著正確答案。

與其強硬地掩飾,不如讓大量的垃圾情報蔓延而降低可信性還比較有效果。

理由雖不清楚──亦或者隻是沒有被告知,屍人的出現僅限於人口密集的地區,現今隻在以東京為首的首都圈。換句話說也就表示被目擊的或然率十分高。若考慮到附有拍攝功能手機的普及之類問題的話,〈STAB〉當局能將至今屍人的存在一手遮天地隱瞞下來簡直可說是奇跡般地幸運。恐怕應該有和強襲班及搜查班同等甚至以上的人力被投入了情報操作才對。

這也是迫於無可奈何的嗎──

勇生沒發出聲音,從眼皮上按摩疲累的眼球。

屍人會「感染」人類來增加數量。可是,並非像虛構故事裏登場的吸血鬼和僵屍一樣無條件增殖,奇怪的條件成了其困難之處。

第一:年齡限定於十來歲、最多二十歲前後的年輕人。第二:某種強烈的心願,懷抱有即使拿自己的生命與存在作為代價也想要實現的強烈願望。以及最後一點,同意成為屍人,拋棄人類的身分。

沒能達成這三項條件的話就不會變成屍人。

所以為了抑製增殖,隱瞞屍人的存在與感染的方式是有其必要的。

不難想像如果屍人有何能力以及如何成為屍人的方法泄漏出去的話,反而會出現有人誌願成為屍人的狀況。

雖然不能讚同其隱瞞事實的手段,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是現狀中頗為有效的方法。何況萬一全部事情都公諸於世的話,就算明白別無他法可行,未成年人充當獵人作戰一樣也會遭到反對。要是事情發展成這樣的話就無法替智笑美複仇。

勇生並沒有完全信任〈STAB〉。就組織的性質而言,存有某種程度的秘密自然是在所難免。可是,另一方麵卻又給予誇大的徽章和代號就顯得不自然。並且可以從奈槻腦筋轉得極快的態度上,感受到意圖懷柔獵人的作為。

不過「狩野奈槻」似乎是其本名這一點能得到證實可說是幸運。

關於過去屍人曾經兩度在紐約出現的一連串案件,由於案發地在國外,所以勇生幾乎查不到任何線索。但是,唯有收留日本少女居住的寄宿之家遭逢滅門的事件,當時新聞與雜誌以『美國槍械社會的病灶』為題大肆宣揚播報。

在報導當中,找到了當時仍為高中生的狩野奈槻名字。

和加害者相比,對被害者的隱私完全不予以尊重這點倒是古今皆然──而大眾傳播媒體也是那副老樣子一點改變也沒有。

要探究〈STAB〉的全貌與真意或許很困難,不過像這樣一點一滴持續收集情報下去,不屈就自己單純作為〈STAB〉的一顆棋子,一定要找出屍人事件的真相,並且親手為智笑美報仇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搜尋資料庫確認想要的資料所在處之後,勇生站起身向櫃台申請閱覽收藏於閉架內的新聞縮刷版。

「這筆資料剛好有其他人正在閱覽中。」

「……是這樣子嗎……」

勇生對*司書的回答感到十分沮喪。閉館時間緊迫逼近。就算等資料送回來,恐怕要在今天內查閱也是一件難事。(譯注:專司管理書籍的職務)

就在這個時候,把那筆縮刷版帶到櫃台的人出現了。勇生與他四目相對……

「最近我們滿常碰麵的呢。」

穿著學生服的年輕人向緊張的勇生露出笑容。

確實最近這陣子來圖書館時,似乎經常看到這張臉。沒記錯的話在三、四天前也曾因索取同樣的資料而互相碰上。

他和優毅差不多高。不過,和優毅那受過鍛煉的肌肉體質相距甚遠。不但胸膛瘦弱平薄,肩線也柔緩無力。一頭短發、四四方方的輪廓與眼鏡的組合給人正經老實的印象。隻不過他的氣色有些糟,並非那種帶著蒼白的感覺,而是仿佛搞壞身體狀況般,些微暗沉的臉色。

「我也有資料要查,抱歉。」

「不會,畢竟這裏是公共的圖書館。用不著客氣。」

勇生查閱了經由司書從對方手上所拿到的資料,打算在閉館前一刻再趕著離開時,又和他碰上了。這名男子剛好正在利用圖書館大廳的飲水機潤喉。肩膀上掛著一個大型包包。

「你現在要回去了嗎?」

「是啊。你是國中生吧?」

勇生點點頭。雖說最近有在練身體,也不可能突然體格就有所提升。原本自己身高就不高,而且又屬纖細型,所以一眼就能判斷出來年齡了吧。

「我是關陵高中三年級的鴨誌田雅文。你呢?」

男子報出同區中堅升學學校的校名,並自我介紹。露出一副調和了知性與純樸、具有親和力的笑容。

「我叫做高出水勇生,是創倫學院國中部的三年級學生。」

就算這是基於禮貌,勇生在報上名號時總是感到有些微的抵抗。

不管是對那個完全不值得誇耀的校名也好、姓氏也罷。

「是嗎?能這樣相遇也是種緣啊。請多指教,高出水。」

鴨誌田眯起鏡片下的眼睛,向他伸出了右手。勇生回握了一下,和優毅那經地武道鍛煉的手不一樣,是隻又大又具有骨感的手掌。

「如果可以的話,能請你使用我的名字來稱呼嗎。叫我勇生就可以了。」

「嗯?是嗎,既然你這麼說的話。」

雖然姓與名都是父母所賜予的,不過比起與父親相同的姓氏,還比較喜歡固有的名字。本來勇生也想這麼拜托優毅改口的,不過畢竟讀音相同容易產生混淆。

「我是在調查金融相關的事件,你呢?」

「咦?這個……」

由於唐突的發問和「金融關係」這個字眼,勇生一時不知如何回話是好。

「好吧,不想說的話也沒有關係。隻是因為看你很像查閱了數本新聞的縮刷版,想說不知道你想調查什麼事情啦。那個手續很繁雜不是嗎?本來我想如果是某種程度共通的主題,看看有沒有辦法分擔一下。就算不一樣也無所謂,要是互相發現彼此需要的情報,不也能互相交換嗎?」

離開圖書館之後,一麵走在通往地下鐵車站的路上,鴨誌田一麵提案道。

「確實有所助益也說不定。我目前正在調查都內恐怖事件和殺人事件。也不算是個人的興趣,或許是狗仔隊般的毅力使然吧。不過,我不是每天都會來圖書館報到的,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啊啊、別介意、別介意啦。也不是要搞得那麼錙銖必較的分擔,隻是彼此互相關照一下的程度也好。就算隻有避免資料衝突的程度也無所謂。而且依照勇生你要的內容而定,或許會有某種程度的重複也說不定喔。」

雖然聽起來穩健又不刺耳,卻也是不失大聲且宏亮的聲音。

「我本來想當新聞工作者。雖然剛剛說是金融問題,但指的卻不是經濟問題,而是近來和消費者金融相關所引起的事件。例如像是威脅討債、夥同自殺等等最近不是很常見嗎?我在調查的就是這類相關的東西。所以我們還蠻互相幫得上忙的。」

「……你說的也對。那麼我去圖書館的日子就向你聯絡一聲吧?」

頓了一下之後,勇生回答道。

「啊、不好意思,我沒有手機。你肯告訴我號碼的話,就由我來聯絡吧。」

「是這樣子啊?但是我的時間可就不規則多了……」

「我自己也要打工,要時間配合得上搞不好還挺麻煩的哪。不如我就先告訴你我的聯絡方式吧。」

鴨誌田所遞出的紙片上頭寫著電話號碼與『鬆倉』的姓氏。

「我現在在親戚家叨擾。雖然隻要說出我的名字就會叫我來接聽,不過盡量還是由我來跟你聯絡吧。好嗎?」

原來如此。或許他很適合新聞工作者這條路也說不定──勇生對眯起眼睛微笑的鴨誌田抱著如此的感想。待人態度親切、聲音清晰宏亮,似乎取材也很有一套。就連怕生、或者對他人小心戒備的自己都這麼快就放鬆了開來。

「這對我的幫助也不小啊。因為像這種類型的問題,同學們一點也不關心。」

「是嗎,我的情況也跟你一樣。不,雖然關於事件的調查是我個人的私事,不過大家對學校全體與社會時事好像一點興趣也沒有……」

「哈哈哈。一般大概就是這樣吧。」

鴨誌田神情開朗地向不知不覺間嘴巴嘟了起來的勇生笑了笑。他的口氣十分明亮,或許可以說他的臉隻不過是聲音的陪襯而已。

「總之,在這層意義而言我們能認識彼此可說是幸運呢!珍貴難得的夥伴。」

「對啊,你說得沒錯。」

「嗯。那麼,我還想再多蹓躂蹓躂。」

「知道了,謝謝你寶貴的提案。改天見。」

向揮著大手的鴨誌田告別後,勇生走下了地下鐵車站。轉搭數條路線之後,再從車站步行回家。

高出水家位於都內有名的、自古以來就存在於今的高級住宅街一角。

勇生的父親是將數間公司納入旗下的海法溫特股份有限公司社長。在過去就於此紮根的地主、名門世家占多數的這塊區域裏,他是屈指可數的暴發戶。

「少爺,歡迎您回來。老爺與夫人正在等候您。」

對於迎接自己歸來的女傭那誇張的用字遣詞,勇生已經連抗拒的念頭都懶得浮現。如同舊時代般的用語是身為雇主的父親之嗜好。

餐廳裏頭難得父母兩人同席現身。父親史朗以及小了父親十歲以上的母親·操。

論外表,兩個人都稱得上十分有派頭吧。史朗展露出一副紳士的風貌,而操則是年過三十卻美貌依舊。但這完全隻是外表上的光鮮亮麗。勇生十分清楚母親為了維持美貌,投下了多少令人感到滑稽的努力與開銷。

「請把我的份送到房間裏來。」

「慢著,勇生。我難得能早點回來,享受一下家族的團圓樂也不錯吧?」

雖然勇生不理會史朗向傭人下了吩咐,但是父親不願就這樣放他離去。勇生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坐進了餐廳的位子裏。

擺放在廣大餐桌上的是極為普通的日式料理,隻不過材料全是特別買進的一級品。也因此勇生的舌頭被異常地養壞了。和朋友出去吃飯時老感覺東西味道差勁到讓他食不下咽。

「最近你回家的時間真晚哪。都在忙些什麼?」

「這和你沒有關係吧。」

「勇生,不可以用那種口氣中父親大人說話喔。」

雖然操本人似乎是想要扮演好善盡本分的母親、還有上流家庭的晚餐戲碼,但她完全是個讓人不想付片酬的三流演員。其實父母兩人都各有外遇對象,而且還自以為這件事沒露出馬腳讓勇生知道。

勇生默默地把沙拉、燉魚送進口裏,也幾乎吃不出什麼味道。縱使這些全是出自一流的專家之手所烹調的料理。

「總之,雖然你讀的是創倫所以用不著擔心考試,不過可別學一些不良的把戲喔。」

裝作開玩笑的樣子史朗笑了起來。明明實際上並沒有真正聽到,可是勇生就覺得他的嘴角一直在發出「咕喳咕喳」的咀嚼聲。

「……這種沒有意義的家族家家酒也差不多該適可而止了吧?」

勇生放下筷子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勇生?」

「我想表達的內容簡單明了,能請兩位理解嗎?我的意思就是你們對彼此明明並不抱有敬意與信賴、甚至是愛情,為了世俗的眼光還裝出感情很好的模樣隻是白費功夫罷了。」

「給我放尊重一點!你以為是誰讓你不愁吃穿的!」

「看吧,這才是你的真心話。馬上搬出金錢萬能那一套。」

「不談錢的事情這個社會還能運轉嗎?身上沒錢的用高道德標準掩飾忌妒將自己正當化!你要是沒有我們的資助,還不就是連一天也沒辦法活下去的小孩而已!」

史朗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雖然馬上搬出金錢的影響力並說得頭頭是道,但是卻對那股力量帶來的負麵影響卻完全毫不在意。不對,他是充分理解後一麵利用、一麵逃避伴隨而來的責任。勇生覺得這樣的父親就是膚淺兩個字。

勇生回想起和鴨誌田的對話。父親資本傘下的消費者金融「SPRINGS錢莊」,和其表麵上溫和有朝氣的電視廣告表裏不一,遊走法律邊緣的苛刻討債手法在兩、三年前還引發了問題。由於完全是「遊走法律邊緣」,所以沒有受到行政處分,隻以行為自律告終,也就是說隱蔽的手段更加巧妙化了的意思。

譬如說,把變得難以還清債務的客人介紹給其他家金融公司。表麵上看起來並無關係,實際上這是和史朗息息相關的黑金。在那裏讓客人重新借一筆錢,再讓他藉此還清對SPRINGS的借款。這麼一來SPRINGS的業績就能維持住,也沒有去苛刻討債的必要。隻是黑金所帶來那更為殘酷的討債將會襲向客人而已。

這隻不過是在法律的內外區分了角色責任罷了。

不光隻是金融業。以霸道的買收與金錢遊戲使他人流落於街頭對史朗而言是日常的「業務」。他就這樣把迫害的人數當作是勳章,認定是勝者的證明,也不打算在自己兒子的麵前掩飾一下。倒不如說,還想讓兒子見習一番。

不僅如此,他還極欲想維持住善良父親的假麵具。

「……算、算了,你也正值叛逆期。多少也會有想反抗父母和社會的時候吧。可是,我很清楚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馬上就能理解這個社會的結構的。」

「是啊,勇生,別給父親大人惹上太多的麻煩喔。」

史朗調整呼吸,這回以硬裝出來的輕鬆態度想將自己置於優越的地位,母親也跟著夫唱婦隨。

已經……受夠了。

食難下咽的嘴裏仿佛有著不應該會參雜在料理裏頭的沙子的苦澀。

狩野總指揮長說要盡自己所能繼續過著普通的生活。可是,這種生活完全和「普通」扯不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