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優毅與勇生(1 / 3)

契機是在下午第二節的課堂上,由現代社會的授課老師所述說的新聞消息。

「所以說啊,政府事實上已經妥善編製了反恐部隊。」

「是類似警察特勤小組的組織?」

「不對不對!是身穿重型裝備,一身黑色打扮的危險小隊。據說見到犯人一定都是殺無赦呢。網絡上可流傳了不少情報喔。」

「那種東西能信嗎?我看才不是哪門子的反恐部隊,這大概跟不知哪來那種有錢人飼養的老虎,在逃生後回複野性化的故事一樣爛的八卦報導吧。」

「如果隻是野獸的話那也還好。我就在網絡上看過,例如狼人般的怪物為了吃人而到處攻擊的事件。這種與其說是八卦,應該比較像是某種都市奇譚吧。你說呢?優毅?」

「嗯?喔,或許是吧。」

向著休息時間圍繞在座位旁閑聊的朋友們,棹原優毅答了腔。

超過180的修長身軀與寬大的肩膀、還有向外直立的短發,這並非刻意做出的造型,而是拜天生的硬毛所賜,筆直的眉毛、身形無可挑剔的男子氣概風貌;但是穩健的眼神與略嫌卑屈的姿勢,使他給人不是很強勢的印象。

然而這樣的前提隻能建立在那些沒有注意到他拳頭上因為揮拳而生出拳繭的人身上。

雖然現今早已將道服束之高閣,但優毅過去學過空手道並擁有段數,這件往事周遭的朋友們並不知情。同一國中畢業的人在這所高中裏並不多見,自然也沒有人會知道三年前那樁並未被公開報導的事件。

至於班上同學之所以會在下課時間聚集在他的座位旁邊,並不是因為他有什麼名氣或人望。單純隻是因為他身材高佻、又坐在脫離行列的最後一個座位,周圍的空間十分寬廣,而他既不惹人嫌也不會特立獨行,自然也是其中一項因素。

入學半年,優毅常常警惕自己要保持低調,避免引起紛爭。不涉入任何糾紛——甚至避免被卷入,自己更不會主動去鬧事,這就是優毅戒慎行動的第一條守則。

「什麼嘛,優毅。態度明確一點啦,你讚成哪一邊?」

「雖然我有自己的看法,不過我還是持保留的態度,畢竟根本沒有實際見識過那些東西啊。」

向著毫不客氣往自己背部一拍的同班同學後藤,優毅隻能以曖昧的苦笑作為響應。

這一年以來在東京圈的範圍內發生了許多令人人心惶惶的事件。就在上個星期,更發生了毒氣瓦斯一口氣奪走將近二十條人命的事件。雖然新聞報導將之視為反政府的恐怖行動,但恐怖主義人士居然以KTV作為目標,將客人和服務生一舉殺害的說法讓優毅實在無法認同。

「難道你也看過『屏息的房間』?」

「那是幹嘛用的房間?」

聽到平口說了之前從沒聽過的話之後,優毅搖搖頭。

「是一個頗具名氣的網站啦!『未經自己五感確認過的事情,切勿妄下定論。當然,這項訊息也包括在內。』上頭就曾寫著這句話。」

「那你這個現學現賣的家夥又是怎麼想的呢?」

「呃……我覺得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啊。」

隨便敷衍後藤敷問題的平口,開始談論起關於『屏息的房間』的話題。

身分不明的站長在網站上發表原創的散文與評論,以及小說等等,就內容的構成元素而言是十分稀鬆平常的網站,不過內容素質之高,常常被人四處轉載引用,預定出版成書的流言也不絕於耳。對家裏既沒有計算機,手機也隻當一般電話使用的優毅談及知名網站的事情,根本就是對牛彈琴。

「雖然也有站長的本尊是職業小說家,甚至是數名作家聯合組成的團隊之類的傳聞,但依照內容的感覺來看,大概是和我們年紀差不多的家夥吧。」

「有這回事啊……那我下次想辦法找來看看吧?」

「快去看、快去看。上網用標題搜尋的話就會出現在第一個項目了。」

宛如在誇耀自己的見識似地,平口拍了拍優毅的肩膀。

「……無聊透頂。」

忽然從旁邊的位子傳來陣冷漠的高音女聲。

「……凝到妳了啊,岬?」

「我隻是把我的感覺說出來而已。」

看也不看優毅他們,自顧自說話的是班上的岬理緒。雖然座位同為最後,和優毅並鄰,但並不代表她就是身材高佻。真要講的話她算是嬌小一族。微微上吊的眼睛配上尖細的下巴,即使在夏天也穿著長袖的冬天製服,卻不怎麼流汗。整個人發散出一股固執又難以親近的味道。

即使隔著一層製服也不難看出的緊致身材,與長度尚不及肩的短發。從這兩點來看雖然頗有運動少女的味道,但其實不過是個回家社的社員。

「真的是無聊透頂……你們這些人什麼也不懂。」

以冷漠生硬的聲音說完想說的話後,理緒依舊沒看優毅等人一眼就靜靜地站起身,然後向走廊前進。她挺直著腰杆,步伐自然且固定,更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優毅心想,或許她和自己一樣曾經習過武也說不定。

「她說那話是什麼意思嘛。」

「岬會開口說話,你不覺得已經很詭異了嗎?」

後藤貌似不屑地癟了癟嘴,平口則一臉不可思議地側著頭。

確實,升上高中同班半年以來,坐在她隔壁的優毅從沒有見過她和其它女生聊天的印象。上課的態度十分認真,下課時間則什麼也不做,隻是一個人靜靜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

「那家夥感覺挺惡心的咧,沒記錯的話,她不是有得什麼病嗎?」

後藤向著空無一人的位置口出惡言。

理緒常常缺課沒來,差不多一周一定會有一天沒來上課。過去班導師曾經說明她請假是為了治病或檢查,當然她也沒參加任何社團或是班級會議。

理緒在同性之間也一樣受到排擠,雖然這件事情優毅並不知道。明明身材嬌小,卻坐在遠離同學的最後一個位置,其原因正是因為沒人想坐她旁邊,那些隻想和朋友談天說地的女生小團體自然而然就把她排除在外。

「搞不好根本不是生病,我看她大概是吸毒或是參與什麼奇怪的宗教吧?剛才那模樣不是很像受到電波操控一般?」

「……不要因為她有點怪怪的,就把人家說的那麼難聽嘛。而且她長得挺漂亮的啊。」

「哦?你喜歡那種類型的啊,還真是古怪的偏好。」

「我才沒有!我意思是說她的外表看起來感覺也還不錯而已。」

被平口逗弄的優毅苦笑了起來。隻是因為坐在隔壁所以難免會看到,但並沒有特別去注意。

雖然沉默寡書又難以親近的態度讓她扣分不少,但五官整體的威覺也是相當端正。隻是在班上認清這項事實的隻有優毅一個人。而優毅會留意理緒,也不單純隻因為她是個美女。

彷佛另有隱情而不讓人親近的冷漠態度,這才是讓優毅對理緒感到興趣——不,是找到共同感的理由。

理緒方才走出去的門冷不防被打了開來。走進來的卻是班導的身影,平口一夥人慌張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棹原,你過來一下。」

上課鍾聲並未響起,下一堂課也不是班導師所負責的科目。抱著一肚子狐疑來到導師的身邊,隻見年邁的中年教師在涼爽的秋天卻掏出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並壓低聲音說道:

「你家裏好像發生不幸的事了,快點回家去吧!」

「不幸……?」

優毅最初聯想到的是妹妹的事,不過她今早一如往常的上學,現在應該也在上課中才對。應該不會是遇到交通事故之類的意外。莫非出事的是父親還是母親嗎?

「詳細的事情老師也不知道,總而言之快點回家,知道嗎?」

向老師行禮後,將筆記本往書包裏塞。一路上邊走邊試著撥號到父親的手機,但是話筒隻傳來『該號碼目前關機或是收不到訊號』這樣的製式響應,家裏的電話也同樣也是進入語音留言。

雖然老師說是不幸,但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事卻不清楚,在傳話過程中被人加油添醋也不無可能。電話語音留言可以正常運作,表示家裏並非發生火災或被闖空門;反正能光明正大蹺掉討厭的數學課並離開學校,也未嚐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優毅努力說服自己朝這方麵去思考問題。

雖然一連串的不幸念頭不斷湧上心頭,但是現在想太多也無濟於事。

這不是出自理性的推測或樂觀的態度,而隻是一項心願。

大部分的人,對於自己或家人可能會被卷入事件或意外的風險,總是無法感受到那種切身之痛。就算是在市區內發生了百人以上一口氣全數斃命的無差別恐怖行動也是一樣。

但是優毅不同,優毅明白在新聞與連續劇上才能看到的邪惡、暴力、危險,平時潛伏在身邊,然後突然在某天就毫無預警地襲來,這種沒有道理可言的事情在現實生活中是會發生的。

不,或許該說他擁有這樣的經驗。

是快下雨了嗎?明明才剛過中午沒多久,天空就被灰色的雲遮蔽,變得一片灰暗。優毅的家位於東京郊外,偏離幹線道路的住宅街上,從每站都停的民營電車下車後,趁著雨還沒開始飄起之前,他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這位同學……」

被人叫住後回頭一望,是一名騎坐在黑色機車上的年輕女性。

和優毅年紀相仿、手抱安全帽,黑色的騎士全身包覆著皮衣。除此之外雙肩與胸門還戴著護具,頭發是豔麗的烏黑色,而且是這年頭少見的及腰長發。

她所騎乘的是川崎KLX250R的重型機車,但對車子沒有興趣的優毅看來,隻認得出那是中型的越野車,也是這幾年防衛廳為了偵察隊而采用的車種。不僅如此,這並非市麵上販賣的樣式,而是經過和自衛隊同等級的加工改造品。

「在這附近有沒有可以加油的地方?」

她的五官可說是相當端正優雅,聲音的感覺也很穩重,但是少女的臉上卻沒有表情,而且從服裝上就一目了然,過度整齊劃一的打扮也導致整體給人一種如同雕刻或假人般的假象。雖然很美,但令人難以親近。

這和理緒那種露骨的冷漠不同,是一堵更厚重堅硬的牆壁。

差異——優毅自然可以理解。從這名少女散發出來的不尋常感,並不是感覺或氣氛這種曖昧不明的東西。

是味道!

那是由金屬的氣味與血肉的腥味所混合而成,對優毅而言是絕對無法忘懷的——血的味道。

她是哪裏受傷了嗎?還是說……

全黑色的服裝即使哪裏弄髒了也不顯眼。但和一身黑的感覺相反,對方的服飾上幾乎是一塵不染。

優毅察覺到她所穿的服裝也不是一般款式。保護肩膀和胸部的防具同樣是深黑色,上頭描繪著盾形的徽章。護具和越野車賽所使用的樣式回異,比較像是警察的防彈裝備,而且形狀更為精致講究。

伸長的雙腳和凹凸有致的腰線,讓人不由得想象起服裝底下那經過鍛煉的肌肉所擁有的柔軟度。

「怎麼了?有聽見我問你加油站在哪嗎?」

「啊。不好意思。往前直走到第二個交叉路口左轉後就是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因為還不是很習慣機車,所以對汽油消耗的狀況不是很清楚……」

嘴裏雖然表示著謝意,表情卻一樣維持僵硬的狀態。戴上安全帽的少女騎著機車離去,安穩的騎乘架式和「不熟」這兩個字完全背道而馳。留下來的隻有排氣管所吐出的惡臭廢氣。

優毅稍稍擦了擦鼻尖,方才那不吉的味道被機車廢氣吹得一幹二淨,完全感覺不到了。那是錯覺嗎?或許家裏發生不幸的通知刺激著某一部分的記憶,所以才會喚起和現實有所出入的感覺。

甩了甩頭,繼續朝著自家前進。

回到從祖父手中繼承而來,和普通上班族家庭全然不符的寬大房子時,天空也開始飄起了雨。深呼吸之後打開玄關的大門,一聲「我回來了!」卻聽不到任何回應。默不作聲在客廳迎接優毅的是父親與母親兩人而已,在市公所上班的父親與在外兼職的母親已經比在遠地通學的優毅還早一步到家。

父母兩人都在家也就表示——不祥的預感充滿了整個大腦。

「難道……智笑美她發生了什麼事?」

坐在沙發上的母親麵對優毅的問題什麼也不肯說。父親脫下西裝外套,鬆開領帶微微點頭,應了句「等等警察就快來了的樣子…」。

打開的電視上正播放著臨時新聞。

畫麵上是優毅曾在照片上看過,具有典雅古風樣式的校舍。警察正在隔離門前推擠的媒體。畫麵所打上的寧幕是『發生事件的淑鵬女子學院國中部』。

『在此重複播報,今天下午一點二十分左右,在東京的私立淑鵬女子學院國中部,發生了一名學生在教室引爆炸彈的事件,估計出擔30名以上的犧牲者……』

淑鵬雖還算不上一流的名校,但仍舊有不少名人與企業家的女兒在此就讀。新聞節目也強調了這一點,將事情炒作得更加沸騰。雖未將完整的名字播報出來,但似乎某規模龐大的不動產公司社長千金,或是知名評論家的女兒也成了犧牲者。

事件現場是三樓的音樂教室,在那裏上課的確實是智笑美所屬的班級。教室裏沒有任何幸存者,這會是遭同學欺負種下的怨恨所導致的犯罪嗎?沒有幸存者——語帶興奮的女性播報員聲音貫穿了優毅的耳朵。

『上課的時候突然傳來警報器的聲響,巡邏車在操場上停了卜來……然後馬上一聲碰的巨響……真的好恐怖。』

被數支麥克風包圍的學生飛快地描述著,充滿興奮的口氣聽起來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

最先是引爆塞有鐵片或小鋼珠,極具殺傷力的小型爆裂物殺傷同學,等警察闖入的瞬間便啟動了大型的炸彈白殺。警察方麵也出現了傷者的樣子——這時鏡頭切換到攝影棚,男性主播淡淡地進行說明的同時,又再度強調有名人或財經人士的女兒成為犧牲者的消息,宛如其它死者絲毫不值一哂。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智笑美會碰上這種慘劇。

三年前才遭逢那樣的事件,這回又是——

「優毅……冷靜點。」

經父親這麼一說,優毅才注意到自己握緊的拳頭正在顫抖著,過度緊握的力量,讓指甲咬進了皮膚裏。之所以沒有感到疼痛,或許是因為過於憤怒吧。

「拜托你冷靜下來。詳情究竟如何我們還不知道,你發再大的火也無濟於事。」

「沒事……我沒事的!老爸,我不會衝動亂來的……」

調整呼吸後,把鬆開的拳頭搭在父親的肩膀上。優毅已經長得比父親還要高大了。

父親或許是畏懼三年前所發生的事又會再一次重現吧。

但是現在情況和當時不同。就算生氣事情也來不及挽回,如果新聞所言屬實,殺害智笑美的犯人早已一同死於炸彈之下了。

無論父親是有多麼掛心——即使那隻是無謂的操心,這副緊握的拳頭現在也沒有可以發泄的地方。

「……當初如果送她去本地的學校讀書……就不會遭遇到這種事故了……」

坐在沙發上兩手遮臉的母親如此感歎。

「妳是說這是我的錯嗎?當初讚成的還不就是妳。自己還說比起男女合校,女校對智笑美更有幫助!」

父親從襯衫的領子上卸下領帶並咆哮道。

「我又沒有這麼說!」

「吵這些還不如煩惱守夜和葬禮的問題……公司方麵得請喪假嗎?說不定會和其它學生的家屬舉辦聯合公祭呢。家長會方麵妳處理得如何?喪服要事先準備好喔。」

「為什麼講這種話?智笑美死了啊,你怎麼能……怎麼能像是在處理公務一樣……」

「是啊,沒錯!她死了!就是因為死了才需要舉行葬禮或儀式不是嗎?她學校的事情我早都交給妳負責了對吧!」

「過分,她好不容易才從那個事件裏頭獲救,你卻……」

「妳以為我就不感到難過?哭出來事情就能解決嗎!」

父親開始拉高音量跟哭出來的母親爭論。門鈐響了,但父母的口角還是停不下來,優毅隻好無奈地走向玄關。

外頭持續下著雨,站在門口撐著濕淋淋雨傘的,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新聞媒體,而是一名少年。

身高比起優毅矮了半個頭以上,肩膀和脖子的感覺也很單薄,瀏海則整齊地維持在眉毛上方的長度。端正卻冷淡的瓜子臉,有著比模特兒或藝人更有資格被讚譽為如同雕像般的美貌。不過,卻感覺哪裏不夠完整,或者說欠缺安定感;彷佛拚命壓抑著某種在內心騷動不安的東西一樣,一股緊張感強調著這人的血肉之軀。前麵不是排扣而是拉鏈式的學生服,是不曾在這附近看過的製服樣式。

正當優毅露出一臉困惑時,少年為了證明自己的身分,掏出學生手冊自我介紹。

「我是創倫學院國中三年級的高出水。你是智笑美同學的哥哥,棹原優毅沒錯吧?」

看了學生手冊之後,才知道少年的全名是高出水勇生。

勇生(Yuuki)——和優毅(Yuuki)的發音一樣。

「嗯,是我沒錯……」

「請節哀順變,智笑美同學的遭遇,真的是令人萬分遺憾。」

「你有什麼事情嗎?」

優毅不解地向挺直身子深深一鞠躬的勇生詢問。

創倫學院的事優毅心裏有數,應該是和淑鵬交流深厚,實行直升教育的男校沒錯。優毅記得這間學校和淑鵬一樣,入學費用和學費部屬高檔,對高出水這個姓氏雖有印象,卻想不起來曾在哪裏看過。

「在家逢喪事的時候前來打擾實在深感抱歉,另外關於智笑美同學的事我有點話想說。」

「咦?那你能進來談嗎?隻是現在我家裏的氣氛有點不太好就是了。」

「不用!我隻想向大哥……優毅哥說而已,方便嗎?」

勇生直視著優毅這麼說。一開始他說話打結,優毅判斷大概是因為稱呼和自己相同名字所產生的困惑;稍稍尖銳的聲音,在刻意壓低後,明確的發音更加清楚地傳達到耳裏。

身後依舊可以聽見父母親爭吵的聲音。

「來的是我的客人,我出去走走馬上回來。」

也不知道吵架的兩人到底有沒有聽見,知會了一聲後優毅便拿著傘外出。不想去聽家裏的人彼此叫罵。隨手抓來用的,是以前為了躲突然的大雨而在便利商店所買的廉價傘。而勇生所拿的雨傘,則有一個連優毅都知道的意大利高級名牌的小小商標印在上頭。

「下雨天還拉你出來真不好意思,不過這也是為了不讓其它人聽見。這附近有公園之類的場所嗎?」

按照勇生所言,優毅把他帶往處在住宅街的小型兒童公園裏。雨天的下午當然一個人影也沒有。因為天氣的關係,時間雖不晚但天色卻已略顯灰暗,銀色的路燈照射著被雨淋濕的秋千與翹翹板。

「這種天氣長凳也沒辦法坐,不介意站著說話吧?聽說優毅哥是練過身體的人。」

「我是無所謂……要去茶店之類的地方嗎?不過有點遠就是了。」

「不用。如我剛才所言,這是不容泄密的事情,不想讓優毅哥以外的人聽到,這裏反而比較適合。」

勇生靠近到兩把傘的邊緣都快彼此相疊。由於雨聲的緣故,不如此靠近就聽不見彼此的聲音。反過來說,這樣被其它人聽見的風險確實很低。

「你說隻想跟我講…那你和我妹是什麼關係……?」

「我想你大概沒聽她提過,我和智笑美同學以前曾經交往過。」

與年齡一點也不相符的成熟態度和穩健的口吻。勇生沒有一絲害臊與羞愧。反而是以幾近尖銳的、單刀直入的視線看著優毅回答。

「咦……?」

優毅不自覺發出了疑惑的聲音。經驗過那種事情的妹妹居然會交男朋友,別說感到意外了,這根本是難以想象。

「會感到無法置信也是難免的吧,智笑美同學曾說過,因為自己不擅長和男性相處才會去讀淑鵬。證據雖然可能會讓你不太愉快,但請看這個。」

勇生接著掏出來的是貼有他和智笑美並肩拍攝的大頭貼記事本。彼此相距勉強隻有肩膀互碰的程度,智笑美的表情雖低調卻是充滿幸福的笑臉,反而是勇生看起來顯得相當緊張。

「啊,不用了,我相信你啦。」

再怎麼樣她還是沒把詳細過程告訴勇生吧。不過即使如此,優毅還是沒想到智笑美會輕易地告訴別人關於三年前的事件。對於知道智笑美為何選擇淑鵬的優毅來說,也隻能認定對方的確得到智笑美相當的信賴了。

「不過我們也才剛開始交往沒多久呢。我在創倫擔任學生會長,和智笑美同學是在兩校學生會的交流會上認識的。」

和兄長同名為兩人認識的契機,在數度交談期間,了解雙方皆有想改善彼此學校現況的理想因而關係變得親密,這就是勇生的說明。

「智笑美總是態度認真又非常努力,比我要能幹多了。她一直為了班上有遭受欺負的同學,但自己卻幫不上忙這件事感到非常愧疚。」

「是嗎……那家夥在家裏並不怎麼談學校的事情。父母又忙於工作,我也曾經有過被她逃避的日子。畢竟彼此已經是國中生和高中生了。」

即使曖昧地將話題草草帶過,優毅心想其實事情並沒有這麼單純。自從那個事件以來,智笑美就疏遠著自己,雖然優毅也曾有不想過於幹涉的打算。

「智笑美同學有說過喔,大哥曾在自己遭遇危險時伸出援手,就像強壯威風的英雄一樣。如果能和大哥一樣強的話,一定能將班上……整個學校變得更好。」

「不對!我……才不是她形容的那樣。」

優毅從目露欽羨的勇生視線中將頭撇開。

解救了她——那是事實沒錯。但是那個時候,智笑美因恐懼而抽搐的臉孔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優毅的眼裏。

那個表情所恐懼的對象大概不隻是對方的男性,同時也包含著優毅。因為得救的智笑美沒有依偎在優毅身旁,反而像是逃走般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即使如此,勇生清澈的雙瞳仍舊緊盯著優毅。

「請不要這麼謙虛。她也曾說過,自己現在能開懷大笑全都多虧了大哥的幫助喔。對自己所完成的善行毫不在乎,這樣對受到恩惠的人而言不是很失禮的事嗎?」

那是不輸給滴落在傘上的雨水聲般的強烈語氣,宛如演說般地口若懸河。

「……往事也該說夠了吧?請講重點。」

對於過度直接觸及私事的勇生雖然多少感到一些不快,優毅還是在不客氣的口氣中力求語調平和地問著。

自己的體格會威嚇到他人,拳頭裏蘊藏著能傷害他人的力量。所以不能引起自己的憤怒。一定得保持心情平穩,隨時注意不和他人發生衝突才行。

「我都忘了!請你聽聽這個,這是上課時,智笑美的同班同學——一個名叫小宮的女生撥來給我的。」

「在上課的時候?」

「不管是創倫還是淑鵬,都不是社會大眾所想象那麼嚴謹的學校。因為能以直升的方式升學,態度懶散的學生多得是,而且內部直升組對中途入學的人也普遍存在著歧視。智笑美同學總是說她想一手改變這種校風,隻不過她這份心意似乎沒能讓撥這通電話的人感受到就是了。即使叫她別再打,還是一樣在課堂上撥給我……」

「開始送來的是簡訊,後來切換成了通話模式,勇生一邊不愉快地如此敘述著,一邊拿出手機開始播放錄音。有著許許多多的雜音,可以聽見慘叫聲和腳步聲混雜的各種聲音。

「啊、啊啊!救我!高出水同學!」

在大叫了這麼一聲後,響起一陣令人發毛的『嘎滋』衝撞音,聲音就漸漸遠去。手機從持有人的手中滑落了,時而傳來的強烈噪音則是手機被踢到的聲響。從話筒傳來的聲音有近有遠,懇求與悲鳴與號泣錯亂交織,幾乎無法清楚聽到任何有意義的對話。

即使如此,優毅還是豎起耳朵過濾聲音。

「……住手……求求妳……救……」

「不要!別碰我!」

「……妳有夢想嗎?有……的願望嗎?」

「智笑美想想辦……嗚!」

「拜托妳,別殺……」

啪吱!沙沙沙……

最後在令人不舒服的破壞聲和電子噪音之下,錄音中斷了。緊接著傳來的是『時間下午一點九分』的電子播報音。最後聽見的聲音,可以肯定是智笑美沒錯。

「優毅哥,你有發覺到嗎?」

「……這並非炸彈引起的事件嗎?」

這不可能是如新聞所言,強烈到無人能幸存的炸彈攻擊將所有人全部炸死的情況,而是有人個別地殺害學生。也就是那個以一副沉著的語調,詢問著『妳有夢想嗎?』這種與狀況脫節問題的人。

「我也是如此判斷。」

夾雜著雨聲,勇生以壓抑的聲音斷言道:

「這件事你向警察報備過了嗎?」

如果沒有幸存者——也沒目擊者,連犯人都已命喪黃泉的話,把這些內容和通話紀錄一同呈上的話將會是貴重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