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二十(1 / 3)

山林和田野快速地向後移動。風從車窗吹進來,拂過香香的麵頰、頭發。她還想好好領略一下這遠山近地,車子就鑽進了山林。

山道崎嶇,山林幽深。汽車馬達的聲音在山間回蕩,驚擾了幾隻在路上嬉戲的灰褐色鬆鼠,它們鼓著腮幫子,眨眼之間就從路邊鑽到高高的樹稍上去了。

轉過山腳,迎麵看見了東山礦。

遠看去,原本長滿樹木的山林被推光。地表被剝開,露出褐色的岩石和風化砂。就像蔥綠的山體上長出一塊瘡疤。在這塊瘡疤下頭,黑褐色的煤堆成一座小山。

這就是李東生的煤礦了。

香香在讀書的時候,學校組織植樹造林,曾經到這座山上來過。當時兩人一組,種植鬆樹。全班同學男女搭配,隻有她被班主任老師叫住。老師挖樹坑,香香挾樹苗。

那是春天時節,春風已經揚柳。大地返青。小溪繞著山腳潺潺流過。鳥兒歡躍地在藍天飛翔。和煦的風把人的身心托起來,像天邊的白雲一樣飄蕩。老師卻神情憂鬱。

老師說:“可惜呀,季香香,你還太小。”

香香不明白,年齡小有什麼可惜的呢!

老師說:“就像這棵小鬆樹苗,如果等它長大,風景自然美好,可它何時才能長大?”

香香說:“它總歸會長大。”

“可那得有非凡的耐心等待才行。可我沒有耐心,等不到那時候了。”

香香不明白老師怎麼對小鬆樹長大發起了感慨。

老師又說:“可惜你生在了核桃溝村。”

香香更不明白了,不生在核桃溝村還能生在哪裏。

香香很喜歡這位老師,他經常在課堂上給大家講天南海北的故事。這些故事啟發了香香對外麵大千世界的好奇。

後來,這位老師走了,不知去向。

聽人說,是去了什麼山,出家遁入了空門。也有人說是偷渡去了什麼國家,掙大錢去了。總之是再也沒有回來。奇怪的是,他走前還送了件東西給香香,是用小核桃串成的撚珠,係在一塊玉墜上。

他說,你如果在早晨太陽沒有出山之前數這串撚珠,數到九千九百九十九時,就能在那塊白玉上見到你想見的人。娘出走之後,香香拿出撚珠,試了幾次,想用這種方法找到娘的行蹤。但每次一數過九千就再也記不準了。小核桃都是一樣的顏色,一樣的紋理,一樣大小,非常考驗人的注意力。或許老師是想用這樣的訓練方式提高她的學習成績。如今,他們灑過汗水的山坡上,找不到一棵鬆樹的影子。任憑著李東生他們東挖西掘。但這麼大的礦,為什麼是李東生,而不是核桃溝村?難道一個村子的力量,還不如一個李東生?李東生能抓住這樣的機會,核桃溝村為什麼不能?是村裏不想?

香香滿腹疑問。

李東生一下車,就衝幾個裝卸工發起了脾氣,說車都沒裝滿,跑一趟得多花多少油錢。不但要裝滿還得拍實。反正是過地磅,按重量算,怕什麼!

“水箱都放滿了嗎?”

“放滿了。”

李東生不放心,爬上車,敲了敲車箱前雙層鋼板焊的水箱。他要司機在每次過完磅時,就把水放進煤裏去。這樣做,磅空車時車的自重輕,也就是把水當煤賣了。

李東生車上車下這麼一吆喝,幾個手下人也狐假虎威地訓斥這個,撥拉那個。很凶的樣子。

“沒辦法,稍微管鬆一點兒,都不給你玩活。”

李東生讓手下人搬隻凳子過來。

“是第一次到礦上來吧?”

李東生問。

“是第一次來。”

香香回答。

李東生說,都說開煤礦賺錢,你看這一大片,又是人又是煤,以為我不定賺了多少錢。實際上呢,開支很大。光是交費就得不少錢。什麼礦產資源費。煤礦安全費。道路超載費。危險品安全使用費。多啦!再加上油料漲價,趕上倒黴出點安全事故,就不知得花多少錢。完全是我李東生在給方方麵麵打工。這夏季又是煤炭銷售淡季,煤價很低,還都不願意要。有要的還給不了錢。可等到旺季來臨,煤炭產量又上不去。眼下盡管銷不出去多少,生產也不能停。生產一停,工人就人心不穩,會跑到別人的礦上去。這距離旺季還差幾個月呐,可日子還得過。

季香香不知道李東生衝她歎這份苦經為哪般。但她對煤炭有感情。冬天時,村中家家都得準備一些,還舍不得用。要等到過年那幾天,才能燃起煤火,把屋子烘熱呼呼地過上幾天舒服日子。可看這裏,到處都是煤。散落到地上的。掉在亂石中的。連出山那條坑窪不平的路都是黑的。日久天長灑落的煤屑,把十幾裏山路都鋪滿了。染黑了。那不知得扔下去多少煤,看的香香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