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3 / 3)

????鍾佩文暗自慶幸:“幸虧以往講話比較注意,要不然,她跑到老汪那兒參奏一本,我就慘了。我那幾句話沒得罪她吧?但願她能為我美言幾句,免得姓汪的以來找我的麻煩,影響調動。”想完了,他開始寫稿子。

????蒼蠅在身邊嗡嗡亂叫,不時趴在他身上、臉上、甚至嘴上亂舔。鍾佩文心裏被惹得很亂,連稿子也寫不下去了。鄧菊生的一句話一直在耳邊回響:“我姐說你很老實。”他對這句話特別感到氣憤,心想:“老實,這年頭‘老實’是無用的別名。我就是太老實、太襟懷坦白了!我不能再當無用的人,再讓人欺負。我已經有辮子攥在別人手裏了,稍不注意就會被人抓著往牆上撞,像王胡抓住阿Q的辮子往牆上撞一樣!阿Q一向看不起王胡,可是辮子被王胡抓住了,也就無計可施,隻能硬生生地被撞了頭;而王胡也不計較能不能當君子,還是硬把阿Q往牆上撞。連小D也敢欺負他,也就因為有一條辮子被小D抓住了。我絕不當阿Q,絕不!”

????他想了很多,想找人傾訴一番,就起身去找康淑芬。他知道這位大姐會化解他心中的愁煩。

????康淑芬正在備課,見鍾佩文來了,笑容滿麵地招呼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床沿,順手抄起襪子底兒納起來。這兒的女人都有納襪子底兒的習慣,一針針,一線線,把深厚的感情繡成各種花樣。

????鍾佩文把剛才和鄧菊生談話的內容概括地告訴康淑芬。康淑芬問:“你想,她會是什麼意思呢?”鍾佩文說:“可能是表示一下同情吧?”康淑芬:“菊生還單純,你的分析有道理。”鍾佩文感歎地說:“真沒想到她會是汪興無的小姨子!”康淑芬說:“你覺得很遺憾吧?”鍾佩文微微一笑,一言未發。

????康淑芬歎了口氣,說:“世上的事真奇怪,我原以為那些整人的人一個個會趾高氣揚的,沒想到也會有人心裏痛苦。”鍾佩文說:“你怎麼會有這個看法?他們是不會心軟的,他們是靠整人爬上去的,心軟就混不到今天這個份兒上。”康淑芬說:“你說的也有理。不過,我告訴你一件事,是老李說的。老李在區上碰見了鄧ju花。ju花跟老李說了半天,意思是請老李別怪小汪,說小汪心裏也很苦,領導要他幹,不幹不行。我問老李怎麼看小汪,老李半天不說話;我硬逼他說,他就說‘那個家夥是壞蛋,我不會原諒他的。’我說你們男人心都這麼狠嗎。他說你要是不信就去問你,還說你的態度肯定跟他是一樣的。”鍾佩文說:“知我者,老李也!老李是對的,我也肯定不會原諒那個家夥。搞專案的多了,你也知道,有幾個像他那樣?他就特別過火!我聽老李說過,專案組裏有人不想幹了,他還狠狠地訓人,弄得別人下不了台。他憑什麼訓人?還不是手裏有那麼一點權,又有後台。這個王八蛋!”

????康淑芬歎了一口氣,說:“看來,我看對了。你們這些男人都是狠人,整人的、被整的心都很硬。我隻想息事寧人,太太平平過日子多好。”鍾佩文說:“我也想太太平平過日子,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人就要讓你不痛快,好象你痛快了,他就要倒黴似的。你說怎麼辦?就拿我們幾個昨天晚上議論的事吧,沒礙著誰,沒惹著誰,而且沒談什麼,可有人就是不痛快,就要去打小報告。老汪也不好好想想,就趕忙找人談話,還要老彭、老張跟我劃清界限,少跟我接觸。我惹了他們嗎?沒有!可他們就要捏我的痛處,整治我。我想躲,可往哪兒躲啊!老李不也一樣?”

????康淑芬放下襪底,掏出手絹來擦擦眼淚,說:“是這樣的,沒辦法。我有時候啊真想一死了之,可想想孩子們不能沒有娘啊!我死容易,可老李他們怎麼活呀!不過,不死,這日子又怎麼過呢?這一天天的實在是難得過啊!”

????聽了這一席話,鍾佩文十分難過,更十分震驚。他原本是來向康淑芬傾訴鬱悶的,沒想到康淑芬的鬱悶比他的更甚,於是便安慰康淑芬說:“你千萬別想到死。我姐姐跟你的心情一樣,我就勸她別想死。我想,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總有希望。你們要是死了,有的人可就心滿意足了。你說是不是?”

????康淑芬說:“他們這種人是不會滿足的。有道是:人心不滿百,當了皇帝想外國。”

????二人沉默。屋裏的空氣顯得太過凝重,使人備感壓抑。鍾佩文見康淑芬滿麵淚痕,深悔自己打擾了她,便起身告辭。

????回到寢室,他仍在思想著。他知道康淑芬說的那句俗話,當地人罵某個人貪得無厭就用這句話。用這句話形容那些整人者是再恰當不過了。整人並非像他們自己說的那樣是革命的需要,說穿了,隻是私心膨脹,想通過整人來撈一點自己需要的東西而已。天下本無事,小人自鬧之。把天下搞亂,大家都當賊,那麼他打家劫舍就不是罪行了,反而名正言順。跟這樣的人生活在一塊土地上真是災難!

????想到這裏,他驀地害怕起來,他當年對待文老師的行為是不是“小人”的行為呢?他不敢回答自己。看來,罵別人容易,罵自個兒難呐!

????正煩惱著,郭仲生跑來說,餘小花不來報到了。鍾佩文知道餘小花是餘衝的人,不清楚她為什麼突然要結婚,忙問是怎麼回事。郭仲生說:“剛才餘衝的學生來了,說她哥哥說的,她要結婚,不讀了。”這時,尹本生和幾個同學也來了,尹本生進門就笑著說:“嘻嘻,才十七歲就結婚,好玩兒!她好嘍,結婚成家嘍!”其他人跟著大笑。鍾佩文正憋著一肚子氣,見尹本生這種態度,就訓了他幾句:“有什麼好玩兒的呀!你看你這副德性,你也想結婚嗎?這是包辦婚姻,是封建主義!這不是餘小花個人的事,是封建勢力在向我們猖狂進攻,你們還笑!你們的階級鬥爭覺悟、路線鬥爭覺悟都到哪兒去啦?我要向領導彙報,一定要解決這個問題。”他見寢室裏氣氛變得嚴肅了,又說:“我們要批判!仲生,你會寫,就寫一篇批判封建包辦婚姻的稿子,我再看一看,明天上牆。哦,對了,你帶著本生一起寫,你寫完,讓他幫你謄,謄完給我看。”尹本生哭喪著臉隻說“是、是”,其他學生早就一個個溜出去了。

????鍾佩文到汪壽生寢室向他彙報了餘小花的事,請他表態。汪壽生想了一下,說:“班上發生了這樣的事,班主任幹什麼去了?怎麼沒早發現?沒有早彙報?應當檢查工作中的漏洞,以免再發生這種失察的事!你先到小花家去了解一下情況,做做工作,爭取讓她回校上課,免得老師們議論,對你也不好。”

????鍾佩文見汪壽生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他橫加指責,心裏大為不快,再聯想到汪壽生要老張老彭跟他劃清界線,更是義憤填膺,氣不打一處來,幾次要申辯,但想到調動的事,就強行把湧到嘴邊的話給咽下去了,堵得心口好難受。他想:“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我還不是龍!認栽算了,倒黴!”為了不把關係弄僵,他一本正經地說:“你的批評我虛心接受,我是得查一查工作中的漏洞。明天事情忙,我走不了,過一兩天再去。”汪壽生滿意地說:“你有這種態度就好。年輕人嘛,是要多聽聽別人的意見,對自己的進步有好處。你去忙吧。”鍾佩文回到寢室,坐在椅子上又慪了半天氣。

????晚上他請吳學儒寫了標語,又找來郭仲生、康正鳳、吳向陽、尹本生和其他幾個學生在教室裏挑燈夜戰,把批判稿謄在大白紙上,然後上了牆,直忙到十一點鍾左右。

????幾天後,他去了一趟餘衝,跟小花的哥哥大吵了一架,沒有解決問題,悻悻而歸。他沒找汪壽生彙報,怕又挨批評。還好,汪壽生也沒來找他詢問。此事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