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艾拉用纖細的手指輕托著自己形狀姣好的下巴:“那麼一切就有勞侯爵了。”
[3]
狄瓦諾再次醒過來是因為覺得冷。
他舔舔幹裂的嘴唇,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喝過水了。
地牢裏沒有光亮,他無法分清楚現在是黑夜還是早上。周圍依舊是一片死寂,唯一陪伴他的隻有不知道是從何處傳來的滴水聲,以及周身勤奮而尖銳的疼痛。
很疲勞。疲勞到讓他感覺自己每一秒都有可能就這樣死去。
……如果就這樣死了是不是也很好呢?
此時狄瓦諾的意識就像在深海中沉浮的水母。
反正早已經沒有了國家、親人與重要的東西,雖然一手經營的依雷斐騎士團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他還可能會有所留戀的存在,但是……
他努力壓住喉間的咳意,每次隨著咳嗽而湧進嘴巴裏的血腥味讓他覺得更加難受。
狄瓦諾繼續閉著眼睛,無邊的黑暗讓他感到安寧。就像兒時躲在衣櫃裏、任誰也找不到自己的那種安寧。他覺得他已經很久不曾這樣熱切地期盼過黑暗,因為數年來他一直強迫自己站在光芒的正中央。
……算了吧。
反正我是不可能上天堂的,所以也不存在什麼無顏與大家相見的事情。
狄瓦諾迷迷糊糊地想。
……對不起啊,看來這次我又要偷懶了……
就在這時,突然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接著狄瓦諾感覺湧進來的光映穿了自己閉著的眼瞼,漫無邊際的黑暗隨即被一片溫熱的暗紅所取代。不過狄瓦諾依舊沒有力氣睜開眼睛,隻是暗想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大概是扛不過這次拷問了吧。
然而出乎意料地,接下來並不是粗暴的拖拽與斥罵,進來的人讓身邊的士兵都退下去後,親手調弱了提燈的光亮,昏黃的燈光溫柔地籠罩住來人金色的頭發與海藍色的眼睛。
“狄瓦諾,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狄瓦諾認出了榮托的聲音,努力做了一個點頭的動作,但是他不確定自己這個動作有沒有真的完成。借著燈光榮托看到他緊緊皺著眉毛,眉間滿是隱忍的痛苦,於是立刻從懷裏摸出一小瓶藥,打開放在狄瓦諾的麵前讓他嗅。這是臨行前慕艾拉交給他的。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恢複了一點力氣的狄瓦諾緩緩睜開眼,琥珀色的眸子在榮托看來有一瞬間的失神,之後逐漸清晰而變得透明,就像是渾濁的酒放在陽光下經過了沉澱一樣。
“……這種藥在騎士中是明文規定嚴禁使用的……”狄瓦諾的聲音沙啞而微弱,但他還是選擇了第一句話就在開對方的玩笑,“公主殿下與侯爵大人就那麼想讓職下上絞架台麼……”
“看樣子暫時是死不了了。”榮托籲了口氣,放鬆的視線不經意地往別處掃了掃,忽然他打了一個寒戰,“……羅西菲特那個女人竟然砸傷了你的腳?”
榮托盯著狄瓦諾癱在冰冷地麵上、流出的血早已經凝成肮髒斑塊的雙腳憤怒地提高了聲調,他沒想到對方會下如此重的手,“他們還對你做了些什麼?”
說著榮托激動地去搖狄瓦諾的肩膀,隻見對方蒼白的臉上再次浮現出疼痛難忍的表情,榮托趕緊鬆開了手,發現手掌裏已經粘上了狄瓦諾的血。
榮托感到背後一涼:“……他們簡直是喪心病狂。”
“要是沒有他們的喪心病狂,哪有機會讓職下在您與公主麵前表現舍生取義的騎士精神呢?”狄瓦諾虛弱地笑了笑,翕動著被他自己咬得血淋淋的嘴唇接著說,“不過職下實在不知現在的自己還能保持清醒多久,所以麻煩侯爵閣下長話短話,短話快說。”
“……波庇特大軍壓境了。”醞釀了一下後,榮托沉著臉回答道,“來的是兩個王族,你應該聽說過吧?赤發的森比特與米露莎。”
“一個是雙刀一個是弓箭,他們率領的騎兵團有著‘疾閃’之名……赫赫有名的雙生兒。”狄瓦諾閉著眼睛說,“真厲害啊……那位黑發公主竟然連這一步都算到了……”
“所以薩蘭與羅西菲特才能這麼痛快地答應與慕艾拉暫時休戰。他們心裏也明白得很,如果沒有你跟依雷斐,這場仗就輸定了。”
“薩蘭與羅西菲特才沒有那麼聰明,不然他們也不會傷職下的腳……”狄瓦諾說得極慢,語調也輕,“侯爵閣下一定是動用了什麼特殊手段才說服他們與慕艾拉公主結盟……”
“……狄瓦諾,你不覺得已經作為一名戰績顯赫的騎士,卻還有著一個堪比謀臣的腦子實在太過奢侈了嗎?”榮托半開玩笑,“放心,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現在還是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說著榮托轉過頭,想要叫守在監獄外麵的士兵進來,忽然他的餘光掃到了狄瓦諾的左手。
在榮托的印象裏,狄瓦諾的左手腕裏一直纏著繃帶。他說自己兒時學槍曾經受過很嚴重的傷,這樣做是為了防止舊疾發作。榮托猶豫了一下,見狄瓦諾仍閉眼倚著牆壁,隨後他抓起狄瓦諾的左手拆開了腕間的繃帶。
呈現在繃帶之下的是一隻振翅咆哮的獅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