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有著蒼金騎士稱號的青年似乎永遠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慕艾拉每次都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把他掌握在手中,了解他到底在想什麼了,可下一秒卻會發現其實並不是。於是慕艾拉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殘忍笑道:“是嗎,那樣我就放心了。”
按照狄瓦諾每年的習慣,在神祭前夜的舞會時間裏,他都會一個人出城。便衣而行,恣意遊賞。不會再被人叫做“蒼金的狄瓦諾”或者“依雷斐的總長”,也不用再露出他完全不想露出的笑容。不同於宮廷內一板一眼的舞會,佩利斯民間的慶典自在又隨意。雖然在他的記憶裏與某個地方相比還是似乎缺少了一點創意,但是被人群淹沒的感覺總是能讓他感到如釋重負。
由於剛才的炮轟內城事件,迫使民間的慶典也早早就結束了。街市凋零,戶戶家門緊閉。
狄瓦諾一邊走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上一邊不時舉起酒瓶往嘴裏灌上幾口。
聽到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狄瓦諾回過頭,看到了榮托的身影。
“說實話,我現在不太想看到你。”狄瓦諾說。
“說實話,我也不太想做這種管別人死活的事,尤其對象是你的時候。”榮托頓了頓,之後說,“……是慕艾拉請我來跟著你的。”
“都說了我無心逃跑,為什麼她就是不肯相信呢。”狄瓦諾輕笑。
“……被慕艾拉交出去,就讓你這麼痛苦嗎?”榮托突然問,“還是說我們高傲的依雷斐騎士團總長忍受不了這份充滿挫敗感的背叛呢?”
狄瓦諾遠遠地瞥了榮托一眼,將已經空了的酒瓶隨手一扔,轉過身繼續向前走。他的酒量本來就不好,現在更是處於爛醉狀態。甚至踹開了一家酒館的門,又拎了兩瓶烈酒出來。狄瓦諾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完全沒注意身後的人到底還有沒有跟著。踉蹌地爬上了一座山坡,借著潮濕的夜風坐了下來。
如果眯起眼睛看對岸街市中還沒來得及卸下的排排彩燈,會覺得它就像是在夜空中遊動的魚。
這樣想著的狄瓦諾覺得隱約看到了一線風箏,歪歪斜斜地從天上向自己飄來。
他的唇角忍不住帶上了一絲笑意。
“……原來你還在那裏啊……”
蒼金的騎士滿足地喃喃說。
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榮托從沒有見過狄瓦諾現在的樣子,他想就算是依雷斐的騎士們也鐵定沒見過。狄瓦諾大口大口灌著辛辣的酒,不時因為被嗆到而咳嗽著。榮托見狀忍不住走過去,奪走了他手裏的酒瓶,看著對方氤氳的眸色,榮托安慰說:“慕艾拉應該不會讓你在羅西菲特那裏呆太久的。”
狄瓦諾轉過頭歪著腦袋打量著誤解了他所有行為的金發貴族,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一直笑一直笑,最後沒有力氣地仰身躺在草地上。
“……那裏有你看不到的東西……你們這輩子都不會看到。”過了好一會兒,狄瓦諾嘟嘟嚷嚷地說,“而且再也不會有人看到了……”
榮托猶豫了一下,也躺下來想要試著從狄瓦諾的角度看到一點什麼。但眼前隻是一片漆黑的夜空,連星星都沒有。
狄瓦諾微眯著眼睛,像是在講給麵前的人,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在十一年前就不見了……就是今天這樣的日子……所以每年的今天我都不會去參加那種狗屁的舞會……那個地方每年的明天也會有一場盛大的祭典,不過與佩利斯不同……不是為了祈禱春天能夠順利播種,而是為了感謝冬雪之慈悲……因為那裏天氣幹旱,很難下雪……他們慶祝的方式是放風箏……很多很多風箏,我最喜歡鷹型的,索羅德先生教過我怎麼做……”
榮托不說話,隻是靜聽狄瓦諾斷斷續續地講,感覺自己與他彷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時光裏。
“不過索羅德先生說,被人束縛起來的是家禽,不是鷹……於是後來為了爭取自由,他死了……”狄瓦諾還在說酒話,“就因為他是寧柯柯拉人嗎……相信神的人不應該受到庇佑嗎?強權的人就能比神更耀武揚威地行使公義嗎?”
“索羅德先生是被誰殺死的?”榮托輕輕地問道,生怕被狄瓦諾察覺。
“大家都死了……”年輕的騎士卻已經爛醉如泥,他晃動著蒼金色的頭顱閉著眼睛答非所問,“還有酒嗎,給我酒……我想喝酒。”
金發的舊友歎了口氣,坐起身來:“你喝得太多了,我叫人先送你回騎士團去吧,慕艾拉那邊我去講就行了。”
狄瓦諾又笑了:“我沒有醉,我也不會醉,因為我要時刻清醒……你們看那裏,看那裏……”說著他仍舊胡亂比劃著一個遠處的方向,“風箏能看到嗎?那裏……”
之後狄瓦諾像是不想再看一樣地閉上了雙眼。
“……那裏原本是我的家。”
“那裏叫什麼名字?你的故鄉叫什麼名字?”榮托急急地問出口,卻發現狄瓦諾已經躺在草地上睡著了,熟睡的樣子就像個無辜而倔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