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遊原上和曲江之畔,差不多每一片飄拂的煙柳之下,每一叢盛開的桃李花中,都已被遊春的人們鋪了氈毯,拉了帷簾。歌樂聲聲,此起彼伏。襆頭上簪花的風流男子,嬌容半遮半掩在帷帽輕紗後的窈窕淑女,踢毬打架的少年們,一大早就喝得醉醺醺的醉漢們……所有的人都在盡其所能地享受著春光。

更有不甘寂寞的鮮衣男子口銜柳葉,輕騎疾驅,在一輛輛馬車前後往來,故意吹出清潤的柳笛音,招惹車中婦人掀簾望外,露出姿容。若是美人,柳笛聲便格外悠揚。

她們的馬車旁,一左一右也響起了柳笛。

聶隱娘嗔道:“又是什麼好色之徒。”手中捏起一個銀珠彈丸,掀起車簾的一角。杜秋娘正在想,車外的無賴少年這回要被教訓了,卻見聶隱娘又把車簾放下了。她望著杜秋娘道:“娘子這一走,今生回不了長安,也再不能唱那支《金縷衣》的曲子了。不如,今天就最後唱一次吧,也讓我一飽耳福。”

杜秋娘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她從身邊的布套內取出紫檀琵琶,橫抱胸`前,低聲唱起來:“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一曲終了,兩行清淚潸然落下。

她的歌聲極低,所以除了對麵的聶隱娘之外,隻有緊靠在馬車左右的兩個“無賴男子”聽了個真切。聽完這曲,二人便吹起柳笛,驅馬又盯上別的遊春車駕,仍然並駕齊驅,成雙作對地以柳笛引擾車內的女子,甚而放言調笑,直如狂蜂浪蝶入花叢一般。

不亦樂乎得玩了好一陣子,其中一人道:“今日已盡興,回去了!”調轉馬頭向長安城的方向奔去,跑了幾步,突問緊跟而來的同伴,“誒,你怎麼跟來了?”

韓湘說:“我也回長安啊。”

崔淼皺眉:“你回長安幹什麼?你不是應該繼續入終南山練白蝙蝠嗎?”

“那個也不能老練……再者說,隱娘又不要我了。”

“她不要你?”

“是啊,她說要送那個……誰走,嫌我跟著麻煩。”

“那你打算回長安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回家啊。”

崔淼將雙目一瞪:“吾為韓夫子憂。”

“我叔父可用不著別人替他操心,他好著呢。倒是你,如今成了救皇子的大紅人,聽說京兆尹正在奏請聖上,封你為醫待詔,雖說隻是個芝麻官,要周旋的可都是達官貴人,甚至還有當今天子——崔郎中,吾實為爾憂!”

“吾將飛黃騰達,有何可憂?”

韓湘笑道:“老子曰‘吾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崔郎你呀,真該多念念《道德經》。”

崔淼也笑了:“事已至此,現在再念《道德經》,為時晚矣。”

韓湘追問:“你真的不打算再見她了?”

“她?哪個她?”

“哎呀,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崔淼似笑非笑地看著韓湘:“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再回答你的。”

“什麼問題?”

“你那個寶貝草簍到哪裏去了?裝白蝙蝠的。”

“我要回長安城中居住,怎可鎮日帶著那些白蝙蝠,豈不委屈了它們。我已將白蝙蝠放飛,待回到終南山後,它們自有吾道兄張果老馴養,草簍是用不著了。”

“說到這兒——你那位果老道兄,如今到底高壽幾何?”

韓湘的臉紅了紅:“呃……好像是一百歲?不,應該是二百……三百歲?”他還在計算著,抬頭一看,提問者早就把他甩開老遠了。他連忙拍馬跟上,“哎,你……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