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微有些燙手的白瓷甌,一飲而盡,辰珠從匣子裏拿出油紙抱著的蜜餞,一回身見碗底都能看見藥渣,吟吟笑道:“今兒喝藥倒爽快,不像從前總抱怨著苦。”
原來十年前的祁昭喝藥還怕苦。這十年他淌過多少關隘,挨了多少苦,錘鑿出一身鋼筋鐵骨,到最後湯藥裏的這點苦早就算不得什麼。令他差點忘了,自己也曾有過那麼一段身嬌體貴的年少辰光。
從綢布裏捏了一塊醃漬好的蜜棗放進嘴裏,細細咀嚼吮著那股甜味兒,辰珠神秘兮兮地湊近他:“公子,你昨晚又做夢了吧?”
祁昭眉眼微挑,聽她說:“夢裏老喊著蘭茵郡主,到最後還帶了哭腔,像是生離死別似的……真稀奇,你剛剛醒轉的時候也喊她的名字,莫不是……”小丫頭擠眉弄眼,俏皮地溢出一絲壞笑。
蘭茵是安郡王之女,祁昭是禦史台大夫之子,長安裏的世家勳貴多少都有些交往。他和蘭茵自幼相識,十二歲以前還總在一處玩,後來漸漸長大便疏遠了。在祁昭的記憶裏,前世這個時候,他和蘭茵算不得親厚,不過在大小場合裏遇見了能寒暄幾句的交情,難怪這小丫頭如此納罕,像抓住了他什麼把柄似的。
祁昭早先弄明白,這個時候康帝的太子剛剛夭折,正打算從宗族裏過繼一個子嗣。他思及前世的風雲波瀾,大多是從這個節點上開始,垂眸想了想,怕這丫頭嘴上沒個把門的,出去亂嚷嚷,壞了他的大事,便拿出幾分不羈戲謔道:“什麼蘭茵,我說的是梵音,在夢裏我總見著高僧對著我唱經。還蘭茵,我才見過她幾次?叫你的名字都不能叫她。”
小丫頭被他唬住了,坐在塌邊,吐了吐舌頭:“呦,這是吉兆,高僧入夢,飛黃騰達,說明公子你要高升了……”
在外頭伺候的筱盞掀開幔帳進來,道:“盧公子和蘭茵郡主來看公子了。”
辰珠忙從塌上起來,理順著衣衫,卻見祁昭眼神放空,透出邈遠之態,忙小聲叫他。
“哦。”祁昭應了一聲,淡然道:“讓他們進來吧。”
盧楚出身閩南盧氏,先祖當年在閩南攬軍,頗有些風光。但後來賢宗皇帝打壓外地藩將,將盧氏一族禁在長安,幾十年過去,雖不複當日勝景,但也是長安裏排的上號的世家大族。盧楚的父親任鳳閣侍中,他自己也在國子監裏掛著個閑職。當年安王爺在世時,與盧家還有些瓜連。後來安王夫婦遭了意外,雙雙身亡,當時蘭茵才十歲,在府中老人的幫扶下便要學著理家,心力疲乏,漸漸與從前朝中勳貴斷了聯係。
但與盧家,斷的僅是家族之間明麵上的交往,私底下,不管盧楚的父親多麼言辭攔截,都阻擋不了他與蘭茵的交往。
思及過往,最初他與蘭茵尚未成親時確實是盧楚跟蘭茵走得更近。但這人一副儒雅循禮的君子做派,倒從沒讓人看出他對蘭茵還存了什麼綺念遐思。
一想起來這事兒,祁昭就氣不打一處來,攏了攏搭在身上的絨毯,見著盧楚和蘭茵進來也不熱絡。
“思瀾,你今日的氣色倒好些了。”盧楚長袖垂灑,向他施了平輩之間的揖禮。
一旁的辰珠忙說:“公子昏迷的這幾日,盧公子幾乎日日都來探望。”
他們是同窗,自幼的交情,向來投契,自上到下都看在眼裏。祁昭卻擁著毯子隻冷淡地應了一聲,不再言語。他垂著眼眸,盡量不去看蘭茵,卻依舊以餘光瞥見她穿了一身嫩綠連枝繡羅褥,梳祥雲髻,鬢側簪一朵藍晶石鑲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