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權回到內室,一語不發,於榻上抱膝而坐。不知為何,耳邊卻一直回響著那隻蟋蟀的唧唧叫聲,時近時遠,就是不止不歇。被它聒噪不過,終於用手在牆上狠狠一擊。他不脫鞋便上床,阿寶已經覺得奇怪,此刻更感心驚,上前捧住他的右手查看,問道:“殿下?”定權抬頭看了她一眼,甩開她的手,過了半晌才發問道:“你聽到了沒有?”阿寶遲疑道:“聽到了什麼?”定權低語道:“你聽見他說的話了嗎?”阿寶搖頭道:“沒有。”思忖半晌,才又低聲加了一句,“妾聽見,是許大人來了。”定權卻沒有再說話,又低下了頭,阿寶也隻得在一旁悄悄守候。四下依舊安靜得奇異,一喘一促,皆聽得明明白白,難道風不流嗎?鳥不鳴嗎?院內的金吾他們不走動嗎?她突然覺得心頭狠狠跳了一下,不覺便有了一瞬的恍惚,急忙轉頭,看見定權仍坐在自己身旁,才暗暗鬆了口氣。

不知呆坐了多久,忽聞門響,阿寶怔忡抬首,看看門外,輕輕呼喚道:“殿下,請用晚膳。”見他置若罔聞,又下地走到他麵前,勸道:“殿下午膳便沒有用好……”話猶未完,定權卻突然暴怒道:“出去!”那個送飯的內侍嚇了一跳,愣在了當地。阿寶默默走了過去,輕聲對他道:“先放下吧。”

然而一直到月渡東牆,送來的飲食已經全然冷透,定權卻終是一口未動。那內侍過來收碗,見太子不食,隻得又報到王慎處。王慎不免又帶了一幹人等趕來問詢,卻見定權已拉過一床被子,麵牆睡下了,便又向阿寶嘮叨了半晌,詢問殿下是否當真身體不適,下午可說過些什麼,若是睡起來想進膳,便隻管吩咐等語。阿寶終於敷衍到他肯離開,回首見定權外袍也未脫,歎了口氣,自己拎了本書倚桌翻看,又看不進去,不過尋個理由,不必尷尬相對而已。

定權卻並未能夠睡得安生,不住輾轉反側。阿寶見他焦躁,幾次話到嘴邊,皆壓了回去,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殿下,可是身上不適嗎?妾服侍殿下寬了衣再睡可好?”定權聞言,終於停止了動作,亦不言語。阿寶方自悔又多口,忽聞他低聲道:“阿寶,我覺得有些冷。”

阿寶放下書,起身道:“妾給殿下再添一床被子來。”定權隻覺略略有些失望,卻也沒有再多說,見她將自己床上的被褥搬了過來,輕聲道:“我幫殿下暖暖手。”定權點點頭,道:“你也坐過來。”待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便將雙手伸進了她的兩隻袖管中。阿寶隻覺那雙手冷得如冰一般,不由微微蹙了蹙眉頭,問道:“殿下的手足,總是這般易冷嗎?”定權點頭道:“我自幼就有四逆的毛病,太醫也說是天生。開過方子,藥要經常吃,我沒有那個耐性,最後也就作罷了。”想了想又道,“從前太子妃在的時候,還總記得此事。”

他從未提起過太子妃的事情,阿寶想到蔻珠從前說過的話,低聲道:“妾並沒有那個福氣侍奉娘娘。”定權略笑了笑道:“是前年的事情,太醫圍了滿滿一屋,從醜時到酉時,母子兩個人都還是沒有保住。是個小世子,我在外頭好像還聽見他哭了一聲,但別人都說沒有,是我聽錯了。陛下連名字都已經擬好了,就叫作蕭濟。”說罷略略側了側身子,捉緊了阿寶的臂膊,道,“太子妃從前也總是這般幫我暖手,若是那個孩子還在,現在早應該會叫爹爹了。”

阿寶低頭看他,他閉著眼睛靜靜蜷縮在自己身邊,周身上下已經沒有了絲毫戾氣,自己就還如剛剛束發的少年一般,若不曾相知相處,卻怎麼也想象不到他亦會有妻有子,為夫為父。她半晌才勸解道:“殿下還這般青春,謝娘子也是,趙娘子也是,小郡王、小郡主都還會有的。”定權笑道:“我隻要太子妃的孩子。我想過了,若是將來自己也有了孩子,便絕不會教他受半分的委屈。”他口中居然也會說出這樣的傻話來,阿寶不由呆住了,還沒等回過神的時候,便見一行眼淚已沿著他顴邊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