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歧路之哭
許昌平向院外望了一眼,才咬牙道:“臣若有僭越的地方,還請殿下恕罪。”定權催促道:“你隻管直說,眼下這個情形了,還說這些做什麼?”許昌平道:“是—臣想請問的便是,殿下屈尊到臣寒舍之時,還隻道此事不知是何人所為,如何到了中秋便認定了陛下也是知情的?”定權一時被他問住,隻覺腦中一片空白。這許多日來,諸事紛紜,接踵而至,自己亦隻是疲於奔命。況且中秋之事,自己其後亦不願多想,此刻再憶及當日情事,雖相隔不到一月,竟已覺得有些恍惚。經許昌平重新提起,千頭萬緒登時一齊湧現,當日那點說不出的怪異也再上心頭。是因為父親在宴前的嗬斥,是因為堂叔祖在宴上的亂言,是因為盧世瑜的那幅字,還是因為齊王肆無忌憚的告發?當日所見的一切,都仿似在告訴自己,是父親謀劃著這件事情,但是到底為何自己一早便會懷據了這樣的心思?
一件從未念及過的事情已然隱隱浮出,定權不敢深想,不由麵色發白,又問了一句:“你想說什麼?”許昌平低頭道:“顧將軍可曾和殿下說過些什麼?”定權掌心微有汗出,回憶前事,緩緩轉述道:“顧將軍說過,心中忐忑,覺得事情尚未開始。又說,陛下的性子,他比我要清楚。”聲音卻極輕,便如喃喃自語一般。許昌平又問道:“殿下從臣家中回去,不過十三日晌午,十三日下午或十四日,殿下可又去了何處?”定權心內已是一片木然,半晌方答道:“我又回了顧將軍府中,將聽到的話告訴了他。”許昌平道:“那顧將軍怎麼說?”定權慢慢搖首道:“他聽了,什麼都沒說,隻是行走時膝頭軟了一下。我……本宮便說要他放心,這件事情由本宮一力來承擔,他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許昌平,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許昌平叩首道:“臣有罪當死。臣自殿下移駕以來,無一時一刻能夠安寢,日思夜想,隻是覺得事有蹊蹺。殿下,張尚書拿出的那張字條上,都寫了些什麼?”見他隻是沉吟不語,又道,“請殿下務必明白告知,臣一心所係唯王事而已,若殿下有一絲半毫閃失,臣便當真隻有以死謝罪了。”定權歎了口氣,仔細回想道:“依此名目,後日一過,必使江帆遠去,百舟皆沉。汝可密密告知諸人等。此事務密,不可出錯。閱後付炬。”許昌平眼前陡然一亮,連忙問道:“果真隻是這幾個字,沒有別的?”定權點頭道:“是,一字未添,一字未損。”許昌平連聲道:“如是便好,如是便好。”定權蹙眉道:“那字條是我寫的,我在朝堂上也已默認了。”許昌平道:“殿下素日與張尚書往來信中,可有直言李江遠姓名的?”定權點頭道:“有過。”許昌平道:“那麼此事定亦是齊藩所為,陛下事前並不知情。若果是有了陛下的親旨,張尚書不提此事則已,既提了,又何以隻是……”定權心念一動,截斷他的話問道:“你是說張陸正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話音剛落,方才的內侍已將烹好的茶送入。許昌平眼看著他進了院門,心知已不及再細說,隻得匆匆低聲囑咐道:“如臣所慮不差,殿下便不必憂心太過。至多在此處再住一月,定可毫發無傷返回。”定權急問道:“你如何知道?”許昌平道:“臣也隻是揣測—詹事府內諸般事務一切如常,待殿下鶴駕返歸,眾位同僚定要親自向殿下叩賀。”
定權微微失望,笑道:“爾等的心意我已知曉。許主簿請起吧,我如今也沒什麼可招待你的,喝過了這盞茶再回去吧。”許昌平道了聲謝,這才站起身來。他接過內侍奉上的茶盞默默飲茶,待得一盞飲盡,便起身向定權辭行。定權亦知再無可私談的機會,隻道:“勞動許主簿了。”許昌平也無話可說,再次撩袍跪倒,向定權叩首道:“臣告退,殿下保重。”定權點頭道:“多謝了。”一麵拂袖進入內室。許昌平暗暗歎了口氣,也隻得隨著那侍者離去。一路仔細計算定權說過的話,走到宗正寺門外時,竟覺兩腿都已經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