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獨註:舜與湯一道也。舜順得而湯逆取。順者由天而之人,逆者反道而入德。舜讓北人無擇,見其復命之深。又言湯伐桀得天下以讓卞隨、務光,示湯無心於天下,所以伐之者為民非為己也。伊尹相湯伐桀之事,具載於《書》,而湯讓天下未嘗經見,莊子製名以寄讓王之意。
碧虛註:潔身之士,以榮為辱。若北人無擇者,上可與仲武為儔,下可與子陵為友,不以物挫誌者也。若卞隨、務光者,不臣亂世,逃之而已,何遽至於自沉?蓋有激於後世也。
鬳齋雲:舜讓其友,他無經見,亦是寓言。強力,有作為。忍垢,奈汙辱。卞隨、務光,古之隱者,自況之事亦不可考。舜與無擇,友也,必知其可任故讓以天下為。無擇者不受,則已或逃而去之,何至自投清泠耶?蓋指舜之居畎畝而遊堯門以為辱行,則其立誌可見。何舜之不知心所期愈下也。湯將伐桀有為方銳,卞隨、務光無為者也。而湯因之以謀,是欲適越而北其轅也。後得伊尹,乃成伐桀之功。歸而讓卡隨,隨非特不受而已,又恥其見汙而自投稠水。洎讓務光,務光數其非弁非義,非康之悖道,卒不受其祿,不踐其土,而負石自沉。此三子者,皆高節厲行,剛介不回,自古有死又奚恤焉,故南華舉此以激勵頹俗雲。竊詳本章大意,舜禪之事雖不見他書,以得之於讓而施之讓,盡善盡美,人無間言。若湯之讓,恐非其本心,無以逃天下之議。卞隨、務光稠水、瀘水之事,蓋言其避之之極,存而勿論可也。
昔周之興,士有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悅衆,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苟存。今天下間,周德衰,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潔吾行。二子北至首陽之山,遂餓而死。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苟可得已,則不必賴。高節戾行,獨樂其誌,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
郭註:《語》雲: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不言其死,此雲死者,明守道以終也。
呂註:若無擇、隨、光、夷、齊者,非特不受人之天下與其爵祿,又以聞其言處其世為汙辱,至於溺餓而死,此其於樂道以忘生者益為難,世俗之情所不信也。數子皆聖賢,則於死生之義固達矣。夫死有重於太山,有輕於鴻毛。而舜、禹之讓,其流為之嗆、殷、武之事,其末為積。輒聞無擇、隨、光、夷、齊之風者,於天下後世豈小補哉!則死非所愛也。而韓非乃雲湯恐天下以己為貴,乃讓務光,恐光受之,乃使說光,湯欲傳惡聲於子,光遂投河。司馬遷亦不信有所謂隨、光者。韓非以知殺身則其量湯與光宜若此。蓋許由、支父、支伯不以天下易其生,使後世尊生而輕利也。無擇、隨、光、夷、齊之徒,則棄生以礪天下,使後世忘生而重義也。其為仁,則一而已矣。莊子方論至道,以遺名利,則夷、齊、隨光皆在所斥;及論讓王,以悟危身殉物之俗,則皆在所貴。觀者知此,則言忘而意得矣。
疑獨註:孔、孟稱夷、齊為聖人,以信於後世。莊子所載者,史臣之言,其意蓋欲矯世俗殉物之弊,所言不能無過。此篇本旨,以起高尚遠退之風,使責夫康、懦夫立,然亦未能無弊。夷、齊之弊,使暴虐之君得肆其毒而莫之敢抗也。蓋不得其時,則製行以矯世,亦有以使之然。若因時乘理,順物之自行,則無跡而無弊矣。
碧虛註:淳樸之世,祀神不析福,事君不責祿,與政為政,與治為治,從人欲也,江海為百穀王,以其善下之。今乃自成自高自利,聖人所不與也。修文王之業,夷、齊辭孤竹而就有道,豈苟爵祿者哉!釆薇西山,養誌幽林,其稟性高潔也歟。
鬳齋雲:析喜,猶析福。無求,猶無名。與政為政,為而無私。遽,猶汲。行貨,謂以利祿招天下之士。阻兵。行險。保威,立武。揚行,昭其名也。其並乎周,言我與周同乎斯世,是塗辱吾身也。不賴不以為資,言二子非欲高節厲行以為亢,使富貴有可受之理,則亦受之;唯其於義不可,所以如此。天下閤,商亂也。周德衰,謂周方興而所為又如此,惡其以知謀取天下也。夷、齊棄君位往觀於岐陽,蓋慕周之德化,願為聖人氓,共樂無為之化而已。武王使叔旦與盟,而誘以爵祿,豈二士之誌哉!故舉神農之世以證今日之非,時祀不析福,社臘郊締盡敬以報神,非有所覬望也,則治國無為可知。與政為政,無私於己。與治為治,不擾亂之。不壞人以自成,不卑人以自高,不以遭時自利,則視人猶己,物得其平。今周見殷之亂而急於修政,幸彼之危而圖之。行貨、保威、悅衆、要利,無異推亂以易暴也。時閤德衰,興之並世,恐汙吾身,不若避之,北至首陽而甘餓死焉。夫餓死之及,身患也。節行之虧,心息也。心患推之,至於冒刑祀義,流毒無窮;身患終於一己,而有足以障頹波、興教化者。故民到於今稱之,而孔子許之以仁。二子亦求仁得仁而無怨也。今天下閤,周德衰,陳碧虛照江南古藏本作殷德衰,殷德衰,故周滅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