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三輪車的那個中年男人,我也認識。他常常把車子,停在我們的校門口,等客。從鄉下來看孩子的家長,每天都有那麼幾個。他有時戴一頂藍色帽子,有時戴一頂白色的。車子上,還別出心裁懸一小燈籠,很喜氣。無客的時候,他坐在車上,翻看一些報紙。有天放學,我路過,他叫住我,老師,你看,這個資料有用嗎?我湊近一看,是一份時政測試題。他笑著解釋,我兒子明年要參加高考了,他選的文科,我得先留意著。我看著他,感動,我覺得他的偉大,一個父親的偉大。
我還認識,樓下的住戶。老兩口。老爺子脾氣古怪些,看見人,不苟言笑。據說,他原先做過一個學校的校長。老太太性格剛好與他相反,看見人,遠遠就招呼,無論大人,無論小孩。聲音嘎嘣嘎嘣的,脆得很,有掉得下來的熱情!他們在路上走,老爺子在前,老太太在後,距離拉得老遠,一個威嚴著一張臉,一個笑容可掬。我常奇怪這兩個人,怎麼相處一生的。某一次,我在陽台上晾衣,隨意往下看了看,剛好看到他們在小院子裏,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老爺子戴著老花鏡,蹲在一邊,正幫她剪手指甲呢。風趣的笑聲,朗朗的。原來,他是會笑的,他的笑與風趣,專門給她一個人留著。
更多的時候,在他們的小院子裏,我望見的是,一些曬著的物什,鞋,衣裳,書籍。有次還看到,白花花的陽光下,晾了一院子的雪裏紅。那上麵,有她的溫度,有他的溫度,那是一輩子相依的溫度。
如果你走在北京街頭,忽然有陌生人向你張開雙臂,熱情洋溢地說,“我可以抱你嗎?”你將如何反應?
北京有個“抱抱團”,發起人叫於樂,一位大學女音樂教師。前不久,於樂在網上偶然看到一個視頻:一名澳洲男子曼恩,在悉尼鬧市街頭發起了自由擁抱活動,與陌生人互相擁抱。於樂深受感染,一個念頭忽然冒出來,何不在北京組織一個“抱抱團”?很快,她就找到了兩個誌同道合的朋友。
去年年底的一天,於樂一行三人走上了北京街頭。每人準備了一塊牌子,正麵寫著三個醒目的大字“抱一抱”,反麵用英文寫著“Free Hugs”(自由擁抱)。剛走出地鐵道口,於樂心裏忍不住忐忑,畢竟是第一次,她不知道,自己的行為能否被人們接受。這時,一個外國小夥迎麵走來,看到了她手中的牌子,很自然地走上來,張開雙臂,與她擁抱。走的時候,對方向她道了聲“Good Luck!”(祝你好運)第一個擁抱,那麼溫暖,將她心裏最後一絲緊張徹底融化了。這天,他們滿載而歸,共擁抱了200多位陌生人。
首戰告捷,讓於樂信心倍增,然而並非每次都那麼順利,她也遭遇過尷尬。一次在地鐵上,於樂單手高舉牌子,雙臂張開,麵帶微笑,一路詢問,“抱一抱好嗎?”接連走了三節車廂,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與她擁抱,甚至還有人低下頭,刻意回避她的目光。那種冷漠,讓她渾身冰涼。
於樂曾擁抱過一位民工大叔。那位大叔剛下火車,手上提著滿滿的行禮,蹲在火車站門口的牆角,神情拘謹,小心翼翼地張望著這個陌生的城市。於樂走上去,微笑著問他,“抱一抱好嗎?”他顯然有些意外,稍微遲疑後,放下行禮,站起來,向她張開了雙臂。兩人緊緊地擁抱了,像久別重逢的父女,就在那一瞬間,大叔緊繃的臉龐燦爛綻放,淳樸的笑容中,透出一絲孩子般的羞澀。
當大叔背負希望,而又心懷忐忑,第一次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時,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最先迎接自己的,竟是一個陌生人的擁抱。想必,那個擁抱,已成為大叔在北京最美好的記憶,那一瞬間的溫暖,或許可以綿延一生吧。
“拒絕冷漠,來自陌生人的關懷。”這是於樂成立“抱抱團”的初衷。一個小小的擁抱,傳遞的是溫暖和信任。
時下,我們在不經意中,似乎都已陷入一個怪圈。一麵抱怨人情冷漠、信任危機,一麵又為自己高築壁壘、緊閉心扉,於是心田漸漸荒蕪。其實,人心就像降落傘,不打開,就是沉淪。當你張開雙臂,把溫暖傳出去時,最先燦爛的,一定是自己。打開心窗,陽光才能照進來,不信,你試試。
孩子怕狗。大概是那次領他走親戚之時被狗咬過褲腿的緣故,所以至今無論如何,他都不再去那親戚家了。之後,住戶搬遷,我們到了郊外。
樓下不遠處,有一間木房,房外是個院子。站在樓上,我時常會觀望院子裏那些不知名的鮮花、果樹,還有拴在柱子上的那隻老狗。
孩子放學之時,總是要路過那兒。有一次,他喧鬧著從那兒急急跑過,立刻就引來了院子裏的狗叫聲。他嚇得一陣哆嗦,不顧一切地往家裏跑。直到我將他抱起時,才哇哇大哭起來。
再路過那兒,他總是遠遠地隔著那扇門走,小心翼翼地前行。我多次問他,為何這麼害怕那扇門,他回答我說,因為門內有狗。
我不知該如何教導他,不要懼怕狗。因為對於一個曾被這種動物切實傷害過的孩子來說,的確是一件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