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宴仲秋觴開彤雲閣銷良夜笛弄芙蓉洲(2 / 3)

采秋接著說道:“這樣看來,文王自是千古第一風流的人,所以《關睢》為全詩之始。”癡珠道:“你不要橫加議論,等我講清這個髻給你聽吧。高髻始於文王,後來孫壽的墮馬會,趙飛燕的新髻,甄後的靈蛇髻,魏宮人的警鶴髻,愈出愈奇,講不盡了。這是真髻;還有假髻。《周禮·追師》副編注:‘列發為之。其遺像若今假糸介。’《三輔》謂之‘假髻’。《東觀漢記》:‘章帝詔東平王蒼,以光烈皇後假髻、帛巾各一篋遺之。’後來便有‘飛西譬’、‘拋家髻’種種名號,也講不盡。采秋,我講這個髻,清楚不清楚?至如梳,始自赫胥氏;蓖,始自神農;刷,始自殷,我也不細講了。”

荷生道:“癡珠今日開了書廚。”劍秋道:“這不是八月十五,直是三月三鬥寶了。”采秋道:“你們不要阻他高興,聽他講下去,替我們編個《妝台誌》不好麼?”癡珠道:“你們每人喝兩杯酒,我再講吧。”采秋道:“那要講兩件。”癡珠道:“自然。”采秋諸人便各喝兩杯。

癡珠道:“一件畫眉。《詩》‘子之清揚。’清,指目;揚,指眉。又“螓首峨眉。’言美人的眉,此為最古,卻是天然修眉,不是畫的。其次屈原《大招》‘蛾眉曼隻’,宋玉《招魂賦》‘蛾眉曼睩’。曼,訓澤,或者是畫。後來文君遠山,繹仙秀色,京兆眉嫵,瑩姊眉癖,全然是畫出來。唐明皇十眉目,橫雲、斜月,皆其名。五代宮中畫眉,一曰開元禦愛,二曰小山,三曰五嶽,四曰三峰,五曰垂珠,六曰月棱,七曰粉梢,八曰涵煙,九曰拂雲,十曰倒暈。講這畫眉,清楚不清楚?一件穿耳。《山海經》‘青宜之山宜女,其神小腰白齒,穿耳以鎼’,此穿耳之始。《物原》‘耳環始於殷。’《三國誌》‘諸葛恪曰:穿耳貫珠,蓋古尚也。’杜詩‘玉環穿耳誰家女?’是穿耳直從三代至今,此風不改。我想好端端的耳,卻穿以環悅人之目,這是何說?”

瑤華笑道:“這就是纏足作俑了。”癡珠道:“我如今就講纏足。”劍秋道:“怎的這般快?美人手、美人乳通不考訂麼?”采秋道:“癡珠,你不要聽他胡鬧,你且講纏足。”癡珠道:“我是不喜歡婦人纏足呢。隻我的人們們都裹著三寸金蓮,我也不能不隨緣了。劍秋,你且講纏足是始於何時?”小岑道:“吳均詩‘羅窄裹春雲’,杜牧詩‘鈿尺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雲’,似纏足始於唐人。”劍秋道:“六朝樂府有《雙行纏》詞雲:‘新羅繡行纏,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獨我知可憐。’似六朝已有纏足。”

癡珠道:“《史記》:‘臨淄女子.彈弦纏屣。’又雲:‘搖修袖,躡利履。’利者,言其小而尖銳也。《襄陽耆舊傳》:‘盜發楚王塚,得官人玉履’漢班婕妤賦‘思君弓履綦。’《雜事秘辛》:‘吳姁足長八寸,脛跗豐妍,底平指斂,約縑逼衤束,妝束微如宮中。’此皆裹足之證。齊東昏為潘妃鑿金為蓮花貼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瑯環記》:‘馬嵬娼女王飛,得太真雀頭屐一雙,長僅一寸。’是唐時已尚纖小。《道山新聞》:‘李後主宮嬪窅娘,纖麗善舞,後主令以帛繞腳,纖小屈上作新月狀。’唐鎬詩:‘蓮中花更好,雲裏月長新。’就是為窅娘作的。以意斷之,上古美人如青琴、宓妃、嫦娥、湘君、湘夫人,必是雙雙白足。自周以後,美人南威、西子,已自裹足。但古風淳樸,必不是如今雙弓。漢唐以後,人心愈巧,始矯揉造作,為此窄窄金蓮,不盈一握,其實美人好處全不在此。”說得大家通笑了。荷生道:“果是雙雙白足,自然也好,最難看是蓮船半尺,假作蓮瓣雙鉤。”荷生說這話時,瞧著秋痕低頭手弄裙帶,就不往下說了。

癡珠會意,急說道:“我如今再講兩件。一則首飾。《山海經》:‘王母梯幾而戴勝。’勝,婦人首飾,此首飾之始。《始儀實錄》:‘燧人作筍,堯以銅為之,舜雜以象牙、玳瑁,文王又加翠翹、步搖。’《物原》:‘五采通草花,呂後製。彩花,晉郭隗製。’《玉篇》:‘(外勹內盍)彩,婦人頭花,髻飾。’是皆首飾。至釵始自夏,手鐲、指環始自殷,你們那些穿戴的金玉珠寶,日新月異,考不勝考了。一則妝飾。《神農本草》:‘粉錫,一名鮮錫。’《墨子》:‘禹造粉。’《博物誌》:‘紂燒鉛錫作粉。’《中華古今注》:‘秦穆公女弄玉,有容德,感仙人蕭史,為燒水銀作粉與塗,名飛雪丹。’此言粉之最古者,後來百英粉、丁香粉、木瓜粉、梨花粉、龍消粉,這也考不勝考。《古今注》:‘燕支草似蒯花,出西域,土人以染,名為燕支,中國人謂之紅藍粉。’班固曰:‘匈奴名妻曰閼支,言可愛如燕支。’《古今注》:‘胭脂蓋起自紂。’此言脂之最古者。脂有麵脂,有口脂,見唐《百官誌》中。《韓子》:“毛嬙、西施之美麗,麵用脂澤粉黛,則倍其初。’《廣誌》謂‘麵脂自魏興以來始有者’,非。蔡邕《女誡》:‘加脂則思其心之鮮,傅粉則思其心之和。’《妝台記》:‘美人妝麵,既傅粉,複以胭脂調勻掌中,施之兩頰,濃者為酒暈妝,淡者為桃花妝。’梁簡文詩:‘分妝開淺靨,繞臉傅斜紅。’麵脂不是古妝麼?口脂,唐人謂之點唇,有胭脂暈諸品:一曰石榴嬌,二曰大紅春,三曰小紅春,四曰嫩吳香,五曰半邊嬌,六曰萬金紅,七曰聖檀心八日露珠兒,九曰內家圓,十曰天宮巧,十一曰洛兒殷,十二曰淡紅心,十三曰猩猩暈,十四曰小朱龍,十五曰格雙唐,十六曰媚花奴。這與‘十屆’不皆是香閨韻事麼?你們該喝酒了。”

荷生笑道:“癡珠今日肚子裏新開一間脂粉鋪,我們賀他一杯吧。”於是通喝一杯。端上菜,大家用些。青萍回道:“愉園弓箭送來,天快黑了,還射不射哩?”荷生向采秋道:“去射吧。”瑤華欣然出位,拉紫滄道:“射一回話去。”采秋道:“我久不射,手不柔了。琴妹妹去射,我瞧著。”便攜瑤華的手走,大家都跟下閣。紫滄道:“到汾堤空地上射去。”荷生道:“好。”於是都向西廊走來。

瑤華瞧個空,早就下層閣裏換上一雙小蠻靴,將頭上權、手上別、身上大衣一起卸下,隻穿件箭袖大鑲大滾的桃紅線縐短棉襖,將一條白綾百蝶宮裙係在小扶上,裙幅都插在腰裏,露出鑲花邊的青縐夾褲腳,大紅的一簇褲帶絛,攜上弓箭。大家正說:“琴仙怎的不見?”瑤華卻悄悄站在紫滄身後,將手向紫滄肩上一拍,說道:“我來也!”紫滄和大家都覺得一跳。采秋笑道:“琴妹妹結束得好。”跟人早掛上一個二尺圓的五色箭鵠。瑤華步到上麵站定,先將弓試了一試,道:“這弓是幾個力?”采秋道:“這平常射的,不過三個力。”瑤華便取過骲頭箭,搭上了弓,調正了柳腰,拳回至手,隻聽得鳴的一聲響,早著在第三層青圜上。大家喝聲采。第二話又著在第一個紅圜,大家連聲說“好!”第三箭又著了。荷生笑吟吟的向采秋道:“我再不想琴仙有此好箭!”采秋道:“難為他是才學的,便有如此手段。”紫滄自覺得意。瑤華站著歇一歇,移步向采秋道:“采姊姊,我僭了,如今你射去。”采秋道:“我把工夫丟開一年多,比不得你天天操練。我再射,斷不能像你這般準。”荷生道:“準不準算什麼,不過要一要,也覺得有趣。”小岑道:“就是不準、難道怕人笑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