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你道荷生所遇的絕色,究竟是誰?原來就是杜采秋。采秋自那日決計出門,次早便和他媽擇了日期,帶著老嬤、丫鬟、夥伴上路.按站到了太原,就寓在菜市街愉園。這園雖不甚大,卻也有些樹木池享,數十間邃房密室。本是巨家別業,後來中落,此園又不轉售於人,關閉數年,屋宇漸漸塌壞。采秋去秋以二千金買之,略加修葺,便也幽雅異常。隻是他娘賈氏,因途次感冒,成了重症,日重一日。采秋晝夜伏侍,轉把來訪之客,概行謝絕。此時已半個多月了,見他媽病勢有增無減,因此特來呂仙閣求簽許願,不想遇見荷生。
其實采秋意中有荷生,卻不曾見過這個人;荷生目中有采秋,又不曾聞有這個人。然荷生看不出采秋是個妓女,采秋卻看得出行生是個名流,一路想道:“這人豐神澄澈,顧盼不凡,定是個南邊出色人物。”因又想道:“此人或且就是紫滄說的韓荷生,那廟門外柳蔭拴一匹馬,係青海驄,不是大營,那裏有此好馬?”正在出神,車已到家。想他媽病勢危篤,呂仙閣的簽又不甚好,也把路上所有想頭,一齊撂開了。這且按下。
卻說癡珠由菖涼驛起程,十九日午後已到西安,隨便卸裝旅店,就雇定長車。因河南土匪出沒無常,與車夫約定,取道山西,四十八日到京。一麵吩咐跟人檢點行李,一麵寫了幾封川信,交給廣漢家丁回去銷差。
此時已是黃昏,癡珠也不換衣服,坐車向紅布街王漱玉家來,不想漱玉夫婦雙雙的外家去了。癡珠隻得把他家裏作一柬帖,並詩二首留別,悵然而返。詩雲:
卅年聚散總關情,銷盡離魂是此行。
去日苦多來日少,春風淒絕子規聲。
客囊猶似去年貧,湖海浮沉剩一身。
東閣何時重話舊?可憐腸斷再來人!
那王家管事家人劉福,為著癡珠是漱玉極愛敬的朋友,三更天自己跑來請安,送過酒萊,再三挽留。癡珠姑且答應,其實天一亮,便裝車上路去了。
癡珠自幼本係嬌養,弱冠在第,文章豐采,傾動一時。兼之內國無憂,僅來常有,以此輕裘肥馬,暮楚朝秦,名宿傾心,美人解佩。十年以後,目擊時艱,腸回嫠緯,賓朋零落,耆舊銷沉。此番經年跋涉,內窘於贍家之無術,外窮於售世之不宜。南望倉皇,連天烽火;西行躑躅,匝地荊榛。披月趲程,業馳驅之已瘁;望雲陟屺,方啟處之不退。憂能傷人,勞以致疾。二十一夜趕到潼關,便神思懶怠,不思飲食。次日五更起來,覺得頭暈眼花,口中幹燥,好不難受。勉強掙紮,出關流河。曉風撲麵,陡然四支發抖,牙關戰得磕磕的響,叫禿頭將兩床棉被壓在身上,全然沒用。直到韓陽鎮打尖,服下建曲,吹下痧藥,略覺安靜。
是晚到了蒲關,想欲求醫,因憶起一個故舊來。此人姓錢名同秀,字子守,本南邊人,善醫,隨宦此地,辦起鹽務,字號“裕豐”。癡珠令人持柬相邀,候至三更不到,癡珠隻得付之一笑。睡至五更,頭目比日間清爽,而兩腳酸痛,不可屈伸。此本癡珠舊疾,近來好了,此時重又大發。一路倒難為禿頭扶上扶下,又要收抬鋪蓋,又要料理飲食,又要管理銀錢,日夜辛勤,極其勞瘁。癡珠委實過意不去。行至霍州,值有同鄉左藕肪孝廉,掌教此地,代覓一仆,名喚穆升,稍分禿頭辛苦。孝廉因力勸癡珠就醫太原,且將他的家信取出給癡珠瞧,說是二月後賊勢漸平,故鄉時事,可以無憂。癡珠覺得略略放心,數日之間就也到了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