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3 / 3)

大憨爹:“是你……親眼見了的?”

有許久,沒有聽見楊大憨的回聲。

大憨爹轉過臉看著楊大憨。

楊大憨則發出了由小到大的鼾聲,疲乏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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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俊家。

清新的陽光照耀著院子裏的蔬菜。

院子裏靠近跨院的門口,葫蘆懷端著一個大笸籮出來,笸籮裏裝著細碎的喂牲口用的雜糧;他將笸籮放在有陽光的地方曬上,又想回到跨院裏去。

楊大妮從正房裏出來,手裏麵拿著一張紙,一直走過穿堂,看見葫蘆的背影,道:“葫蘆!”

葫蘆又從跨院裏出來,看著楊大妮。

楊大妮:“葫蘆!套車了嗎?……你抓工夫去一趟鎮子,把這兒個交給酒館的萬掌櫃。取了東西,順稍兒把你屋裏的也接回來。……明格兒,咱家要辦大事情,人手兒怕是打不開點兒。”

葫蘆:“俺這兒就去。”

楊大妮:“也不忙。等吃了飯再去也不遲。”

葫蘆:“俺知道啦。”

楊大妮:“大憨過來沒?……才剛兒俺問他屋裏的,說是先到地裏去啦。他要是來啦,你要他緊著到俺屋裏去一趟。”

楊大妮說著,頗有些忙碌地回正房去了。

葫蘆看著手裏的紙,左看右看,卻不認識上麵都寫的什麼,便很珍重地裝進了衣兜裏,回跨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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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憨倒背著手,手裏握著鐮刀,嘴上叼著煙,從山上一坡路上急迫地下來,進了村口,又放緩了步子走著。

在村口通向紅山鎮的路上,蛾子一隻手裏拎著幾包中藥,一邊用另一隻手的手背抹著額頭上的汗水,急匆匆地也進了村口。

楊大憨和蛾子不期在村口相遇,都頓住步,怔在了那裏。

兩人敵意地對視著有一會兒,楊大憨繼續向著村子裏走去。

蛾子也亦步亦趨地向著村子裏走著。

楊大憨走出去有一段路,又忽然覺得不對勁兒,返身向著蛾子走去。

蛾子立即緊張地停在那裏,瞪大了眼睛看著楊大憨:“你要做啥?”

楊大憨隔著蛾子有一段距離停下,幹澀地道:“那個,啥,……是你公公病啦?”

蛾子敵意地道:“關你屁事兒?”

楊大憨睃了睃目光,道:“你們家,俺見你還是個明白人。……咱有事兒,也一碼兒歸一碼兒;你公公他要是嫌乎不好,就到縣城裏去抓付藥吧,別耽擱嘍。……那個啥呢,你也告訴他,咱事兒有事兒在,他歲數大了,和他沒關聯的事兒,他也平乎不了,你讓他就還是顧著自格兒得啦。……就這!”

楊大憨說罷,轉身順著村街走了去。

蛾子望著楊大憨的背影,停在那裏許久,咬著嘴唇,隱忍地抽泣著,一步步地朝著村子裏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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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憨順著村街走到了楊俊家的大門口。

楊大妮正在大門口朝遠處望著。看見了楊大憨,忍不住生氣道:“你咋才來呢?……不是告訴你,今格兒有事兒嗎?”

楊大憨:“俺……先去了趟地裏。”

“就你知道地裏的活計急啊?難道家裏的事情就不急?……你緊著吧,去倉裏拿上二升的豆子,再叫上你家裏的,去磨個豆腐回來!”楊大妮沒好氣地說完,回院子裏去了。

楊大憨心裏很不是滋味,癡在了那裏。

一旁兩個路過的村民看見剛才發生的事,禁不住議論道,似乎也是在說給楊大憨聽:

村民甲:“怪了啊?這兒才幾天啊,他家的大小姐咋就變了脾氣,硬氣霸道了呢?”

村民乙:“那還用說,他爹沒了,這兒個家她不撐起來,誰兒撐著?”

村民甲:“可她不是要出門子了嗎?還能撐幾天?”

村民乙:“管她呢,人家放屁嘣腚溝子,關咱啥事兒?!”

兩人議論著走了去。

楊大憨蹣跚到牆根兒處,蹲下來,抹起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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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晉的家裏,張晉手裏拄著棍子,一邊扶著牆,正在極緩慢地從他的屋子前,朝另一處屋子前挪著。

蛾子開了大門進了院子,回頭剛想關上被打得破爛不堪的大門,又瞥見張晉,便趕忙向張晉走過去:“爹,你咋起來啦呢?你要做啥?”

張晉癡呆呆地看著蛾子好一會兒,無力地道:“俺想……去看看,杏,就好些……了沒?她昨晚兒……可嚎了一宿兒,沒……事兒吧?”

蛾子扶住張晉,朝前麵的屋子裏夠著看了看,道:“……俺出去那會兒她睡著了,誰兒知道這兒時候呢?!……俺這兒剛給她抓回藥來,一會兒煎了給她喝啦,也就沒事兒啦。你還是多顧著點兒你自格兒吧,爹。……來,俺扶著你回去,不看再摔著,啊!”

挨著的房子屋門忽然打開,張家老大的媳婦從屋子裏出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不滿地道:“吵吵,吵吵,叫喪呢?一大早晨的也不叫人消停兒!”

蛾子剛想搶白她兩句,但張家老大的媳婦又回屋子裏去了,關上了門。

蛾子隻好作罷,扶著張晉向張晉住的屋子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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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憨還蹲牆邊上傷心地低泣著。

山菊拎著一隻水桶拿著扁擔,從院子裏出來,瞥見楊大憨,驚訝道:“咦,大憨,你咋還擱這兒啊?……大姑奶奶不是說叫咱去磨豆腐嗎?”

楊大憨艮遲兒了一會兒,抹去眼淚,起身接過山菊手裏的水桶和扁擔,無言地朝一旁的跨院倉庫裏走去。

山菊疑惑地追上楊大憨,搬著楊大憨的肩膀,道:“你到底是咋啦,大憨?……你咋哭啦?”

“俺……沒事兒,俺就是……想東家啦。”楊大憨矜持道。

山菊依舊疑惑,腳步變得錯亂,跟著楊大憨向跨院倉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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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晉家杏的屋子裏。

杏披頭散發地在炕上睡著。

此時的杏已經精神錯亂。

張浩不經世地看著睡著的杏,發著呆。

外屋門響,蛾子的聲音傳進來:“他四嬸,你好點兒了嗎?……俺給你抓藥來啦,等俺這兒就煎了給你吃,啊!”

張浩癡傻地看向門口。

蛾子探進頭來,見杏還在炕上躺著,趕緊禁了聲響,走進來,趴到炕上仔細地看杏。

“張浩,張浩,俺的兒子,俺的兒子……”杏突然喊叫起來,兩手胡亂地抓著。

“他四嬸,他四嬸,……沒事兒,沒事兒,張浩擱這兒呢,張浩擱這兒呢,他沒遠走,就擱你身邊呢,啊!……你等俺這兒就去給你煎了藥吃。……咱不怕,咱不怕,啊!”蛾子想盡辦法哄著杏。

有好一會兒,杏才安靜下來,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蛾子打了個“唉”聲,衝打著瞌睡的張浩道:“浩,你先等會兒再睡,你先看會兒你娘,等三娘去給你娘煎藥,啊。”

張浩稀裏糊塗地答應了一聲,但卻一頭倒下,睡著了。

蛾子搖著頭,又打了個“唉”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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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鵲家的窯洞前。

喜鵲娘在囑咐著喜鵲。

薑玫挎著筐站在一旁。

喜鵲娘:“……你都記住啦?俺和你薑玫姐要出去一趟,也許沒時候回來;晌午的時候,你拿飯給你馬哥吃,擱鍋裏熱著呢。”

喜鵲打斷喜鵲娘的話,憨憨地道:“娘!……俺又不是小孩子了。”

喜鵲娘:“那好吧,俺就知道你嫌俺絮煩,可俺要不惦記著你,中嗎?……你回洞兒裏去吧,俺和你薑玫姐走啦。”

喜鵲娘轉身,見薑玫已經走出去一段路,趕緊追上去。

喜鵲娘和薑玫繞過房子,到了前院。

喜鵲娘:“死丫頭,你也嫌俺絮煩!”

薑玫:“本來嘛,你就是絮煩。”

喜鵲娘:“那你爹你娘,就沒這兒樣經佑過你?”

“他們,他們也絮煩!”薑玫笑了,挎著筐,輕快地出了院子,上了溝底小道,一路走去。

喜鵲娘關了柴門,緊著去追上薑玫。

191

保安隊值班的屋子裏,梁大磕巴四平八穩地坐在八仙桌旁,端著茶碗,喝著茶水。

丁協衛歪戴著帽子,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道:“隊長,隊長,火、火、火啦,隊長!”

梁大磕巴似乎是愣怔了一下,重重地把茶碗墩在八仙桌上,道:“成、成、啊成何……何體統?”

丁協衛發覺了自己的失態,趕忙正了正帽子,挺直了身子,道:“是,隊長!……那張家的哥幾個兒還是不招,日本人團山,團山太君他……他,發火啦,說是要……要槍斃他們。”

梁大磕巴:“亂、亂、亂、亂來!”

丁協衛:“是呀,隊長。咱得快著想個法子才中。……可他媽了個巴子的,這兒張家的哥幾個兒也實在他媽了個巴子的不是個東西;俺就朝他們要了五百個大洋的,還不緊著送過來,也該叫他們吃點苦頭才是。”

梁大磕巴未知可否,又端起茶碗來喝水。

外麵傳來嘈雜的人語聲和跑動聲。

梁大磕巴和丁協衛對視著,漸漸地詫異地向著外麵走去。

192

保安隊的院子裏,團山氣急敗壞地從一棟房子裏出來,後麵跟著翻譯官和兩個日本兵。

團山被腳下的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站穩了身子,用日語怒道:“他們的,良心大大地壞啦壞啦的,槍斃,槍斃!……限令他們,到明天的早上,不說的,統統的,去給楊先生的償命的!”

說罷,團山上了摩托車。

梁大磕巴和丁協衛從房子裏出來,梁大磕巴在門口站住,看著團山,丁協衛擺著手,追到剛想上摩托車的翻譯官的跟前:“噯,噯,噯!……你不能走,不能走。……你也把太君的話,給俺們翻過來……說說啊!”

翻譯官又從摩托車上下來:“嚷什麼,嚷什麼?你嚷什麼?……太君說啦,明天一早,他們要是還不交出太君想要的東西,就統統的都去給楊先生賠命!……你聽明白啦?……想招兒去吧。”

翻譯官再想上車,丁協衛又把翻譯官拉回來,道:“那個,那個,太君他到底是想要啥東西?……俺他媽了個巴子的,咋就搞不懂了呢?”

“你搞不懂?……你才他媽了個巴子的呢;……俺還搞不懂呢!……去去去,去!”翻譯官沒好氣地推開丁協衛,上了摩托車。

兩輛摩托車這才一前一後地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