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一聽這種太太過多的事就覺得頭大,但是又覺得鄒二小姐可憐,所以很是耐著性子說了些安慰的話。末了又親自開車送人回去,路上還買了好些營養品。
虞公館還是那麼闊氣,隻是下人被遣散了許多。虞冬榮進去坐了一會兒,又叮囑孩子出生時要告訴自己,這才默默歎著氣走了。
出了門,小玉麟正在車裏等他,又是一副腦子裏不知道在轉著什麼的樣子。虞冬榮看了他一眼,見他難得用一種成熟的口吻歎了口氣:“女人真是不容易。”
虞冬榮也輕輕歎了口氣。
中元節要到了,按照本地風俗,藝人們要扮成種種神鬼,在節日當天迎接城隍出駕巡城。中元是鬼節,而這些年因為戰亂,死去的人特別多,所以祭祀又格外重大一些。
慶華班本來受邀在祭祀典禮上唱戲,可本地名流讓王德全做說客,另邀了秦梅香去唱一場私人的堂會。秦老板原本不想去,一頭是公家的,一頭是私人的,想也知道是哪頭要緊。可那邊堅持要請,備了雙份的包銀,說不得,隻得答應下來。
於是白天在篷車上且舞且歌唱了一路,到了晚上,才喝了幾口水就又被接走了。
秦梅香坐上車,見前麵人打扮,覺得有些不對,於是向王德全悄聲問道:“那位羅先生,難道是袍哥會的人?”
王德全點頭,小聲道:“背後的長老之一。”幫會勢力在本地人眼裏,倒還比上麵的官老爺們要緊一些。大小生意,都有賴他們保護,有了矛盾,也是要他們做中間人調和。秦梅香與他們交往,倒是一向都彼此客客氣氣的。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他是知道的。
隻是因為慶華班受邀的隻有他一個,不免有幾分奇怪:“班底請的是哪個?旁的角兒呢?”
王德全欲言又止:“您到了就知道了。”
去了一瞧,大宅子燈火通明的,隻是沒幾個人。一個枯瘦的老人把他們領進去,彎彎繞繞地走到了四周點著燈籠的戲台上——影子幢幢,卻都是白燈籠。再往戲台下一看,那一把一把排得整齊的太師椅上,全是靈牌。
王德全擦著臉上的汗,把頭深深低下了。
秦梅香靜默半晌,突然開口:“化妝間呢?”
行頭都是他自個兒帶的,上妝,梳頭,像平日演出一樣一絲不苟。等收拾好了,穿著麻衣的本地樂隊已經等在戲台邊兒了。他同拉胡琴的略交代了兩句要唱的戲目。那邊點一點頭,樂聲響了起來。
左右台上也沒別人。他一個人就把所有的角兒都唱了,忽男忽女,忽老忽少,上一刻嫵媚佳人,下一刻風流男兒,前一刻耄耋老漢,後一刻垂髫小兒。偌大中庭風生水起,仿若五蘊十色,三千世界,萬丈紅塵,都在這區區一方戲台之上了。
不知何時,庭中起了風。可台上人兀自唱著自己的戲,仿佛他對著的不是牌位,這裏甚至也不是戲台。他腳下踩著大地,婉轉悠揚的清音卻飛去了九天之上。這一刻,一招一式,神威朗朗;下一刻,一眼一袖,百媚俱生。
如此這般,把拿手的幾出戲都唱了,又把壓箱底的遊園驚夢放到最後做了大軸。自掌燈到入夜,一刻不停,隻唱得汗出如雨。
末了神魂思歸,終於收了嫋嫋戲音。平息許久,隻聽得遠處有成片的叫好聲。原來庭院周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好些人。
他按照女子舊禮向台下福了福,慢慢下了場。
那位羅二爺站在廊柱之下,不住讚歎:“確是天音。”他身邊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如此,想必您是心服口服了。”卻是許久不見的顧廷安。
秦梅香唱得失魂,此刻身子尚是飄的,尤有一多半兒的神沒有回過來。卻聽見那羅二爺低聲吩咐身邊人:“去告訴了那位,既然技不如人,還是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