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梅香猶豫許久,最後還是答應了小玉麟。虞七少爺不在,這事兒就他們倆自己做主了。秦梅香讓自己的跟包陪在小玉麟身邊,帶他去了慶華班。
唱戲的功夫是經年累月的,一日不練,筋骨都不對頭。所謂一天不練手腳慢,兩天不練丟一半,三天不練門外漢,四天不練瞪眼看。武生在這上頭尤其。小玉麟在家吊嗓子恢複了一些,但飛腳,旋子,翻身這些,他做起來沒有從前輕盈利落了。戰場艱苦,他撿了條命回來,可曾經健壯的筋骨上也留下了不少暗傷。這個行當又最是怕傷的。
李萬奎見了人直搖頭。苦於曾經的情分不能半點不顧,所以猶猶豫豫地給他安排了個龍套的活兒。趁著戲園子生意還沒開始做,秦梅香領著他把戲台走了一圈兒。下了場提前給他勾了臉,穿好衣服,然後安排他安安靜靜在角落等著。
因為眼睛看不見了,所以武戲的龍套也做不了,隻能做個打旗之類的活兒,算是龍套裏的龍套了。他也不在意。聽見鑼鼓響和腳步聲,跟在人家後頭就上去了。站位置時也是正正當當的,沒有什麼紕漏。這樣一場下來,別人都很驚奇。有多事的,伸手在他眼前晃,被小玉麟聽風辨音地躲開了。他確實不太像個瞎子。
就這麼著開始,每天像從前一樣去戲園子演出。龍套比不上頭路的角兒,收入自然是微薄的。但好歹能自己養活得了自己,這是做人的一分底氣。
沒戲也沒應酬的時候,秦梅香帶他去錦繡茶樓喝茶。因為有熟人,所以可以坐在隔簾兒的小間裏。那姓何的茶倌兒也在,無事時就與他們坐在一塊兒擺龍門陣。秦梅香但凡過去,總是請他些茶果,聽他講講城裏的秘聞。
何茶倌兒聽說小玉麟是腦袋受傷才瞧不見的,便給他們推薦了一個城外的老大夫。虞冬榮帶著小玉麟早已把城裏的醫生看遍了,秦梅香聽著那個名字耳生,便歎了口氣。那茶倌兒看出他所想,哂笑道:“嗨,左右治不好,也治不壞嘛。”
這個可不好說。但總歸人家提了,也是出於好心。所以一有空,秦梅香就帶著小玉麟往那邊找過去了。地方很偏,去看病的人倒是出乎意料地多,這讓他們都燃起了一點兒希望。
大夫看上去有六七十歲了,垂著眼皮,看誰都不太順眼的樣子。到了小玉麟,望聞問切,沒多餘的話,也沒開藥,隻讓他每天過來針灸。小玉麟頭一天就被紮得像個刺蝟。
這樣來來回回,眼瞅著去了有大半個月,也沒見起效。秦梅香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他是個漂亮人,按說走到哪裏都要被人家多看幾眼的,這大夫瞧他卻跟瞧門外的木頭樁子沒有分別:“慌什麼,治不好又不收你錢。”
於是隻得有些不安地把嘴閉上了。
這樣折騰了有一個多月,盛夏過去,天氣開始轉涼了。一天早上下雨,他取了傘要出門,卻聽見小玉麟期期艾艾地叫他:“秦老板,你那傘上,是不是畫了一叢紅花兒?”
秦梅香愣住了,緊接著就是一陣喜悅:“你能看見了?!”
“早上起來,覺得眼前有點兒亮……”小玉麟老老實實地說:“就是模模糊糊的。”
秦梅香高興極了:“我這就給七爺寫信……”
小玉麟卻攔住了他:“先別……”他老是籠罩著一點兒心事的臉終於霧散雲開,露出了曾經那種無憂的笑:“等都好了的。”
之前怎麼都治不好,以為要一輩子做瞎子了。這會兒卻眼瞧著就好起來了,兩三天過後,已經和從前沒什麼分別了。雖然目力不及那些健康人,當總比當睜眼瞎要強太多了。
臨近中元的時候,虞冬榮從外地趕回來,聽到這個消息,當即要給大夫送一個妙手回春的匾。匾做好了,一行人滿懷感激地過去,卻發現不久前瞧病的那個小屋子已經空了。問了左近鄰居,說是老有防空警報,大夫嫌煩,搬到老君山去了。於是隻得把匾留下,帶著一點兒遺憾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