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評委也真奇怪，總說我的人物畫沒有神髓，深度不夠。可是，不就是畫畫嘛，老師也隻教了技巧而已，哪裏來的那麼多說法。”
“嗯，我想評委的意思是，作畫不能隻看表麵，就像你看待小君一樣，你認定他是個無理取鬧、調皮不懂事的孩子，其實呢，你卻不知道他有多乖多懂事。”
“沒，我沒有。”被看出心思，秦小莫有點不好意思，慌忙否認：“那個小鬼，其實也蠻可愛的。”
“小莫，”李然看了眼門簷下的盆栽，說：“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守護者嗎？”
“那盆栽，就是小君的守護者。小君的父母在外打工，常年不回家，他一直跟奶奶生活在一起。的確，他以前是很調皮很不聽話的，老師見了都頭疼，但是我想，哪家的小孩不頑皮呢，隻是沒有人管束罷了。小君奶奶跟我的外婆是老朋友了，一次來家裏做客的時候說到小君的事情，問我能不能幫忙管教這個孩子。”
“就像你能想象看到的那樣，我跟小君的媽媽通了電話，塑造了花朵獎品這麼一個事情。小君為了讓爸爸媽媽安心在外工作，一直很認真的在玩這個遊戲、很認真的在學習、也很懂事的在幫著照顧奶奶。”
想到自己曾經說那小鬼沒家教，秦小莫垂著的腦袋更低了，她沒想到，原來那小鬼真的是沒有爸媽在身邊管教的。
“畫畫就跟待人一樣，要透過表麵看到背後的故事，畫出真情實感來，我想那些評委真正想表達的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就像店門口的盆栽，你第一次看見的時候覺得那僅僅是一盆植物，那麼現在呢？”李然指著盆栽轉頭問她：“小莫，你現在再看它，還隻是一盆植物嗎？”
六
不是植物？又會是什麼呢？
秦小莫迷惘了，李然的話她好像懂又好像沒懂。鋪開了畫紙趴在桌子上，秦小莫想了一個晚上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到底怎樣才能畫出作品背後的意義呢？
星期五的那天，李然臨時打來電話說希望她下午去幫忙顧一下店，說是要替小君去參加家長會，秦小莫拎著畫架從學校的畫室直接去了店裏。
臨近周末，街上的人很多，買花的卻沒幾個。陽光朗朗，氣溫正好，秦小莫半個下午都坐在店門口一邊整理花束一邊曬太陽。
正要打盹，卻聽得馬路對麵一陣小孩的哄鬧聲。
“周小君你別得意，老師就是隨便誇獎你一下而已，第一名還是我的！”說話的是個小女孩，雙手叉腰很凶悍的模樣。
“哼，第一名有什麼了不起，下次我一定超過你。”是小君的聲音，秦小莫抬頭看過去，小學校門口小君正跟一個女生對峙著，李然卻沒在他身邊。
不是一起去開家長會了嗎？
“你想得美，周小君你可是常年倒數第一保持者，才進步了一點而已，想考第一門兒都沒有。”小女孩氣勢很強大，足足比小君高出一個頭，以俯視的姿態不屑的看著小君：“哼，家長會爸爸媽媽都不來，肯定是他們嫌你太壞，所以不要你了。”
這小孩說話怎麼這麼傷人，秦小莫有點看不下去了，她關上店門，朝馬路對麵走去。
“你胡說，姐姐說爸爸媽媽隻是希望我能自己獨立自己長大，才不是你說的那樣，他們會回來看我的。”
小小的孩子說：“我已經不是倒數第一了，老師說隻要堅持，我還會變得更好更好。隻要越變越好，我的獎品越來越多，爸爸媽媽一回來就能看到。”他說：“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還要再努力。”
隔著馬路上汽車穿行的嘈雜聲響，小君的話清楚的傳進秦小莫的耳朵。
“那為什麼家長會你的爸爸媽媽不來參加，要姐姐代替？”小女孩的氣勢在無形中弱了下去。
“因為小君的爸爸媽媽要賺很多錢等著小君考上最好的大學，”秦小莫站在小君身邊，摸摸他的腦袋微笑著說：“是不是啊，小君。”
“嗯！”
小君昂起圓圓的腦袋對著她笑：“小莫姐姐，我一定可以考上很好很好的大學，等著爸爸媽媽回來。”
小男孩的眼神清澈而倔強，擁有一股比她想要得獎還要強大的堅定信念。他相信，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最好，讓身在萬裏之遙的爸媽放心。
秦小莫終於明白了李然的話，那一句一句對小君的誇獎，其實隻是兩個字：信念。
而她最最缺乏的就是信念，她從小就學畫畫，卻不知道為了什麼而畫，也不知道作畫要幹什麼，除了得獎她想不出其他原因，為了虛名而畫，這才是她最大的弊病吧。
畢竟，為了功利而做的事情，怎麼可能有感情、有深度？
七
要為小君作一幅畫，秦小莫擋不住這個洶湧而來的念頭。
第一次，不為得獎、不為榮譽，隻單純的想用畫筆記錄下一份珍貴的感情。
小君是被李然拖到店裏來的，小家夥還有些不甘不願的鼓著腮幫子，氣哼哼的不去看秦小莫已經擺好了的畫架，好像上次秦小莫幫他解圍的事情並沒讓小家夥消氣。
“呐，我搶了你的獎品，現在就地送一副畫給你好不好。”
“那你要把我畫進去。”一聽有畫收，小君高興起來，指著門簷下的盆栽：“還有，得擺那盆紫色的、被你猜出來你的花，下次我一定可以自己猜出來！”
那一年的中學生繪畫比賽，獲獎作品展示牆上掛著一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畫。初生的朝陽下，小男孩的圓潤的臉上掛著誌得意滿的微笑，他身後的斜上方，深紫色的勿忘我在陽光裏耀眼奪目。
平凡的人，隨處可見的尋常花朵，卻教看了的人從心底裏生出一種叫做感動的情緒。
畫作的旁白處寫了一句話：隻要相信，倒數第一也能翻正。
以及作品的名稱，它叫“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