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如薇試圖叫住他,他卻風風火火地出去了。如薇閑著無事,便站起身在屋子裏走走看看,裏間在床鋪旁邊有一張小桌,上麵放著幾本書和報紙。她走過去翻了翻,忽然瞧見最底下還擱著一個黑皮筆記本。
他的字跡還是那般瀟灑遒勁,裏麵並沒有寫什麼,隻有幾首詩。她心裏忽然有些失望,定定神,挑了一首細細讀著。
“瀲灩西湖水一方,吳根越角兩茫茫。孤山鶴雲花如雪,葛嶺鵑啼月似霜。
油壁輕車來北裏,梨園小部奏西廂。而今縱會空王法,知是前塵也斷腸。”
如薇輕輕念著,然後微微有些出神地看著他的鋼筆字,這詩像是讀過,隻是一時想不起是誰寫的了。隻是感於個中悲音,不覺也有些傷懷。
她繼續讀著第二首:“丹黃狼藉鬢絲斜,廿載間關曆歲華。取次鐵圍同穴道,幾曾銀浦共仙槎。
吹殘別鶴三聲角,迸散棲鳥半夜笳。錯記窮秋是春盡,漫天離恨攪楊花。”
她一時茫然,這樣的詩定然不是他能寫出的,他的國學一向不好,曾連“驀然回首”那一闕都不知,是何時起開始讀這樣深的詩詞了?她在腦中苦苦思索著這兩首詩的出處,卻實在想不起了,她學的那些詩詞也是幼時家中富裕時的事情了,而這些年又隻工唱詞,這些詩也早就記不清了。
她靜靜出了一會兒神,然後隨手翻了翻本子,裏麵夾著一張照片,是他與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的合照,那女孩笑容甜美、微微露出一顆小虎牙。想必就是他的那位日本太太了,她有些悵然,將本子合上放回了原處。
他終於借了茶葉回來、用報紙細細包了一小點,還不知從哪借了一隻青花茶杯。他將茶葉衝了,將那青瓷杯放在她麵前,自己用了一隻泛黃的白瓷杯。她忽然想到什麼,微微一笑,他看得癡迷了、半晌呆呆地望著她。她便輕聲道:“我忽然想起一位有一麵之緣的朋友,她喝紅茶總要用玻璃杯子,你說奇不奇怪?”頓了頓,她有些感慨地繼續說道:“不知她現在如何,是否……還愛用玻璃杯喝茶。”
她靜靜等著他說話,他卻遲遲沒有開口,於是她問:“你怎麼沒有去日本?”
他抬眸看著她,神色有些不安,“我本來是搭了‘阿波丸’號的,隻是開船後,我又跳了下來。”
她吃了一驚,原來他真的在那一批旅客中,於是驚疑不定地問:“那麼那個日本女孩……”
他麵上閃過一絲痛色,“純子……她不幸遇難了。”
如薇表示哀悼地沉默,提起純子,他本想說出口的那句“我是為了你才跳下船的”也緘於口中、心中頓時被愧疚填滿。
她偷偷抬眼打量著他的神色,隻見他雙眉緊蹙、嘴唇緊緊抿著,像是因為她提起了那位純子小姐的死而心痛。她心中一陣酸楚,站起身輕聲道:“那我先回去了。”
他恍然驚醒,呆呆地望著她站起身,心中滿是不舍。她向他點點頭,然後轉身走出門,身形在半明半暗中顯得越發纖細。他忽地開口喊住了她,不安地撓撓頭,好不容易才開口道:“如薇,我……我有一件衣裳破了個口子,你……你願意幫我補一補麼?”
她愣了愣,房間中一時安靜無聲,仿佛連院子裏的白海棠落下的聲音都聽得清楚。他吊著一口氣惴惴不安地看著她,等了許久,終於看見她點了點頭。他大喜,狂亂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靜,又患得患失地想,自己會不會高興過了頭?
他快步走到內間,從箱子底拿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地展開,然後托著那件紫緞長袍放在她眼前。她心中五味雜陳,望著袍子恍然一笑道:“這麼久了,你竟還留著。”
他急急道:“你給我做的東西,我一直都留著。”
她聽他這樣明白的表意,心中一擊,竟生出許久不曾有過的甜蜜。他見她偏過了頭,以為自己逾越了,微微臉紅,然後小聲道:“我一直舍不得穿,隻是有一次從箱子裏拿出來時不小心叫釘子給勾破了。”
她接過那布包,“我會盡量補補看,兩天後你去客棧找我拿吧。”
他點點頭,又忽地抬眸瞧著她,小聲道:“要兩天啊……這樣久……”
她看著他孩子氣的神情差一點忍不住“噗哧”笑出來,隻得盡力忍著。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於是急急擺手道:“我不是催你,你慢慢補,我兩天後去找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