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白海棠(1 / 2)

大清早剛開張,掌櫃的取下門栓,剛一開門,一個東西便倒在他腳邊。他嚇了一跳,看清是一個人後用腳踢了踢,那人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茫然地抬頭看著他。掌櫃的一見是昨天的那個豬仔,氣不打一處來,邊沒好氣地向外趕、邊喊著:“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一大早的坐在人家店門口做什麼!別擋我財神爺的路啊,快走開!”

陳斯年垂手默默站開幾米遠,卻仍舊不走,掌櫃的叉著腰束手無策、不禁罵道:“真******晦氣!一大早就觸黴頭!怪不得那犢子總來朝我討租金!”

陳斯年揉揉眼睛,他不是一大早就坐在這,昨天碼頭一放工他就來了,等了一夜,也不知她是否已經離開了。看掌櫃的這樣子,恐怕是不會理他的了,從前旁人對他盡是阿諛奉承,如今卻受盡這些捧高踩低的人的白眼。不能被人認出來,於是他不能做那些體麵的工作,為了糊口,隻能去碼頭做豬仔幫人搬貨。他已給不了她什麼,恐怕短時間內還要拖累她,隻是他不能不厚臉皮,他不能不來找她。這恐怕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一處交集了,再錯過了,大概就是一生。

如薇從樓上下來,有些吃驚地看著站在門前的陳斯年,掌櫃的瞧瞧她、停止了咒罵走開了。他理了頭發,但顯然是叫生手剪的,一塊一塊的像是被兔子啃過一般;也剃了胡子、臉也洗幹淨了,整個人看著幹淨清爽了許多。陳斯年不安地下意識攥著手,欲言又止地看著如薇,她提起裙擺邁過門檻淡淡道:“有什麼話,你便說吧。”

他大喜過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角咧開笑容,試探地問道:“那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

如薇點點頭,原本強自克製的心又生出一絲酸痛——她瞧見他的牙齒還是那樣整齊潔白,就像他們初見時那樣。陳斯年渾然不覺她的心思、喜不自勝地搓著手在路邊攔黃包車,她阻止道:“很遠麼?走路就行了,幹嘛要坐車子呢?”

他嘴角克製不住地噙著笑,一邊興高采烈地張望著邊對她說道:“你穿著高跟鞋,走路會腳疼的。”

她便不再阻攔,靜靜打量著他染上幾分滄桑的容顏,劍眉仍那般濃、鼻子挺挺的、薄唇微微上翹,而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永遠都這般熠熠有神。她不禁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自己的容顏可還如初?

等了許久,終於攔到了一輛黃包車,陳斯年笑看著如薇,她點點頭坐了上去。他便從汗衫中摸出一卷報紙,慢慢展開、從裏麵數出幾枚硬幣遞給車夫。如薇剛要摸出自己的荷包,瞧著陳斯年的側臉,又將手悄悄縮了回去,心中膨脹起滿滿的辛酸。

車夫數了數錢,朝陳斯年點點頭,他歡暢地說:“走吧!”然後便跟在她身邊小跑著。

她驚詫地轉過頭,急急地對他說:“怎麼你不上來一起坐麼?”

他聽了很高興,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卻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跑著就行,我衣裳髒,安心坐著吧。”

她內心不安地看著他,下意識地咬咬唇,默不作聲,隻覺得這一路格外的長,仿佛馬六甲從來都沒有這樣大過。車子終於停在一條小巷前,他在前麵引路、時不時地回過頭看看她,她在後麵靜靜跟著、垂著頭看著路旁的小花和石子。

轉了一個彎,她的眼前忽然一亮,遠遠地便望見一樹樹的潔白,她眯起眼睛瞧著,竟是兩樹白海棠。她吃驚地四顧打量著、竟似乎是回到了她曾與父親住的那條小巷子,那裏也有一樹白海棠,她路過時便總該掐一朵戴在耳際。仔細打量過了才知並不是,一間間磚瓦房藏在小巷子,看著總是相似的。陳斯年帶她走進小巷盡頭,推開小平房的木門,對她說:“這裏是我的住處,進來吧。”頓了頓,又搔搔頭道:“我昨天清掃過,不髒的。”

她的眼圈登時便紅了,卻竭力忍著,偏過頭假裝打量著那兩株白海棠。她還記得在萊佛士飯店舉行的那個表彰會,他在亮如白晝的閃光燈與如潮的掌聲中微笑著走上講台,風姿俊逸,占盡了風頭,何曾像如今活得這般卑微過?

竭力忍住眼中的酸澀,她笑笑道:“之前十幾年我都住在這樣的房子裏,哪裏會嫌棄什麼呢?”

他這才稍稍安心些,將她引進了屋子,挪過一張椅子給她坐,然後又忙著去燒水。她靜靜坐在昏暗潮濕的小屋子裏打量著房間裏的擺設,其實哪有什麼擺設,恐怕這桌子椅子和床鋪都是他自己打出來的,別的什麼家具裝飾就更沒有了。

燒完了水,他拿了兩隻白瓷杯子走過來,將杯子放在桌子上,一拍腦門道:“我怎麼忘了沒有茶葉了,你坐著等一會兒,我去周圍借一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