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禁,一幹從犯皆斬,其餘者不問,這樣不事株連的作風,固然讓人鬆了一口氣,卻又讓人猜測得更加匪夷所思起來——既然株連的不多,便不是謀逆的大案,可堂堂藩王世子,平日裏又名聲甚好,除了謀逆,怎樣結交外臣,才能算是行為不軌呢?有心人將這兩件事連在一起,一個年輕好文的藩王世子,一個年少同樣好文的鸞儀司近臣,同樣莫名其妙地被皇帝重罰,流言立時就變了調,串成了好事者們津津樂道的小調。
呂傳和其他無辜被牽連的官員們一樣,暫時都沒了差使,每日在侍衛衙門裏坐冷板凳,這樣的流言也聽得分外多,憂心忡忡之餘,卻不能替顧沅分辯一句,隻能憋著悶氣喝悶酒。
他和許汐一樣,都有心瞞著顧母和顧洋,是以在顧家走動時,都言語如常,一字也不涉及,不意這一日下值到了顧家,才把著手教顧洋寫了兩個字,就見顧母進門,放下才買的菜肉,過來看了一眼顧洋的大字,卻向著呂傳道:“聽說阿沅得罪了陛下,被貶到西洋去了?”
呂傳一噎,借著咳嗽的功夫,轉臉去看隨顧母一同出門的許汐,見後者也是神色狼狽,猜想必定是顧母在街上聽到了什麼風聲,便溫言安慰:“阿沅實是要出使西洋,隻是該不是得罪了陛下,使節裏領頭的就是北王,堂堂副宗正,想來是陛下對此十分重視,才派了阿沅。”
隻是他雖如此說,自己心中也並不信服,眼見顧母臉色疑色更濃,正在想措辭,忽聽院外叩門聲響,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搶先出了房門。
門外卻是顧沅,許久不見,瞧著比當初略瘦了些,臉色也蒼白了些,精神卻很好,唇角微微含笑,穿著青綢長衣,乍一看就像是尋常趕考的女士子,身邊站著個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女,模樣長得極好不說,通身別有一股說不出的氣派,一樣穿著青長衣,腰間絲絛掛著塊白玉,與顧沅攜手而立,神色極是親密。呂傳心底一震,定了定神,見顧沅安之若素,皇帝卻悄悄放了手,臉上帶出些羞澀緊張來,不由得五味雜陳,苦笑著故作不知,向著顧沅道:“阿沅,這位小娘子如何稱呼?”
“我和阿沅一樣在鸞儀司裏當差,稱一聲十一娘就是了。”皇帝雖然知道呂傳這個名字,對其人卻沒什麼印象,這一回才是頭一次正眼打量,隻覺他模樣氣質雖然不差,卻也不是十分出挑,舉止頗為穩重,倒像是個可托付的人物,輕輕點了點頭,旁邊崔成秀眼明手快,見呂傳還有些發怔,搶先推開門,朝站在房門前的顧母深深打了一躬:“小人給太夫人問安。”
太監的公鴨嗓是掩不住的,加上呂傳如臨大敵的緊張神色,除了尚在懵懂的顧洋,其他人瞬間都明白了來人的身份。許汐擎著手裏的書,半晌才回過神來,眼看著顧母神色不變,隻按著尋常禮數招呼,又不由自主地掐了自己一把,向著才進門的呂傳低聲嘟囔:“難,難道這十一娘她真的——?”
“是真的。”呂傳看著與顧母相談甚歡的皇帝語氣凝重地輕聲回答。無論怎麼裝成是尋常同僚的模樣,皇帝與顧沅之間的親厚默契瞞不住人,顧沅在顧母麵前對皇帝隱隱的維護和緊張一樣瞞不住人,顧沅一直沒有被正式冊封,他僥幸了許久,奢望了許久,可現實從來沒有這樣清晰地展現在他眼前——那個當初曾經跟他一處習文學字的小姑娘,已經徹底地屬於旁人了。
因為擔心被顧母看出破綻,顧沅在顧家停留的時間不長,隻與顧母等人敘了一陣話,留了些銀兩,叮囑了幾句,便起身告辭。顧母卻不應聲,神色複雜地看了兩人一會兒,突然歎了一口氣,指了指偏房:“你阿父的神主就在那裏,你既然遠行在即,去給他上一炷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