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麵說著話,一麵扶著值房窗欞向外望,眼看那個身影嫋嫋婷婷進了殿,崔成秀心底鬆了一口氣,回手擦了擦額上的汗——他是怕了顧沅了。瞧著是個端正文氣的小娘子,為人也好說話,怎麼做出的卻都是捅破天的大事呢?
夠的上清和殿裏頭伺候的,沒一個不是人精,顧沅與皇帝的爭執,底下的人都有所覺察,雖說上頭兩位主子都寬厚,宮裏頭抗旨的事不是沒有,可明目張膽地放著皇帝的攔阻不管,直接向太後請命,簡直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裏,外臣這麼做都是犯忌諱的事,何況是後宮裏頭?
“佛祖爺爺保佑,可安穩些吧!”他嘟囔一聲,瞥了一眼桌上的西洋鍾,苦哈哈地皺著臉開始盤算,皇帝進膳太少,入浴前總要再進一次點心才成,離皇帝入浴還有大半個時辰,隻盼著顧沅能把皇帝哄住,不然明天太後問起來,他就沒法交代了!
與他想象的雷霆大怒不同,清和殿裏的氣氛極平靜,皇帝讓顧沅起身,賜茶賜座,沒事人一樣兒和顧沅一起賞鑒那本前朝的筆記,除了臉色略蒼白些,連聲調似乎都沒什麼改變。
皇帝若無其事地遮掩,顧沅滿心的話就說不出口,陪著皇帝談論了一會兒,才想轉個話頭,皇帝已經搶先開口:“這是呂鳳呈上來的嫁妝單子,你且看看。”
都說帝後同體,皇帝與皇後日常起居器具,皆與常人不同。故此皇帝娶親,並不像常人一樣由女家陪送嫁妝,而是由內務府操辦,既是為了安全穩妥,也是為了不違製,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皇帝才能不驚動朝臣和顧沅家人,便將大婚的一應事物辦得妥妥當當。
“我隻知道你不喜鋪張,沒讓他們準備那麼多花樣。”皇帝的聲音平靜得過了分,反而顯出緊張來,“我也去欽天監問過了,五日後便是吉日,倘若你願意——”
顧沅把那幾張白棉紙單子小心翼翼放回龍案:“出使西洋的使節——”
“如今南方各州屢屢出事,朕心不安。待你我大婚,朕便要南下安撫,至多不過多費十日功夫,你我一起出京,如何?”
“陛下親政未久,豈可輕易出京?”顧沅蹙起眉來,“何況南巡勞師動眾——”
“朕已經想好了,輕車簡從,不用儀仗,”皇帝的回答十分爽快,顯然不是臨時起意,“沿途駐蹕,有驛站,有學宮,費不了多少銀子,行程也快一些。”
顧沅的眉蹙得更緊:“這樣倉促起程,萬一禦駕白龍魚服有個閃失,何人能擔當得起?”
“各州往來多少傳驛快馬,官民行商?”皇帝依舊不以為然,“他們去得,朕自然也去得。”
“陛下可曾稟過老娘娘?內閣和鸞儀司各位大人怎麼說?”
“朕自有法子讓他們答應。”皇帝別過臉去,躲過顧沅的眼睛,“你隻說要不要隨朕同行!”
顧沅搖了搖頭:“臣三日後隨使節出使西洋,無論陛下是否南巡,臣都無緣——”
“顧沅!”皇帝第一次對顧沅指名道姓,幾乎讓顧沅嚇了一跳,她抬起頭,正對上皇帝陰沉沉的眼睛,“你就這麼,這麼不待見朕,哪怕去送死,也不肯讓朕陪在你身邊麼!”
“陛下原來是這樣想的?!”
“不然你讓我如何想?”顧沅的臉沉了下來,皇帝卻更覺得委屈,不肯相讓地瞪了回去,聲音裏卻已經帶出了痛切哽咽,“要不是我,你本不會遇到這樣的事——”
“遇到這樣的事,那又如何?”
“什麼那又如何!這些日子,你這樣煎熬,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