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顧沅自幼同窗,素來言談無忌,顧沅並不搭理,隻顧奮筆疾書,待到天暗下來,才停下筆來揉眼睛鬆筋骨。
“阿沅,”李清在竹榻上已經睡了一小覺,聽見水聲眼也不睜地衝著隔間道,“我那件裝幌子的衣裳還在盆裏,你可小心著,別濺了水!”
顧沅答應一聲,不一會兒握著濕淋淋的長發出來,將自己洗淨的藍布襦裙晾到了院子裏,又提了幾根竹竿進來,在窗口支了個架子,把李清那件淺碧綢衣小心地搭在窗口。
“自打你穿了綢衫兒,便日夜怕偷兒。”她手腳忙碌,神色卻不以為然,“咱們是來趕考的,凡事隻憑文章說話,何必這樣矯揉造作,自家也麻煩?”
“好人也要靠衣裝,”李清不服氣,反駁道,“若非這件綢衣,好些論文的地方咱們也進不去——你看京裏這些個人,哪一個不是拿衣裳看人,拿鼻子說話?”
“今天咱們見的那兩位林家娘子就不是。”舊竹簾嘩啦一響,一個十六七歲的緋衣小娘子挑簾進來,一手擎著荷葉包,一手抓起菱角往兩人手裏塞,“說是今天新下水摘的,要五十文呢,你們嚐嚐,怎麼樣兒?”
“味兒不壞,”李清剝了一個,一本正經地放在嘴裏嚼了嚼,“就是比不上福慶樓的,那冰碗子,一兩銀子一碗,尋常客人都不得見,這大日頭,往樓上雅間一坐,叫上一碗,那滋味兒,嗨,沒得比!”
她斜著眼睛,臉上一副鄙夷刻薄相,把那位瘦房東的模樣學了個十足,話還沒說完,顧沅和許汐已經笑倒了。
“真正促狹!”許汐笑了半晌,揉著眼睛道,“當心那周鐵公雞聽了,又要過來趕人,漲咱們的房租!”
天下才子會京師,每逢大比之年,京中便有人舉家遷到鄉下,把房舍空出來租給趕考秀才舉子,稱為“趕趁”。
顧沅幾人的運氣不好,自海州渡搭漕運糧船入京,偏趕上一樁大案,平白被連累,窩在糧船上近月時候,等進了京,趕考的才子十成到了九成九,把幾人擠得無處可投,幸得這一家人家偶然有事要回鄉一趟,顧沅好說歹說,才空出房子容她們住到八月二十放榜,隻是房租也是一等一的貴,一間半隔出來的耳房,一個月便要四兩半十足官銀,生生比旁人高了三成不止,然而也無可奈何,寒門子弟出門在外,一瓦遮頭便足,哪裏還能講究什麼呢?
顧沅笑了一會兒,剔了剔油燈,又提起筆來。許汐坐在李清對麵,把菱角細細數出一半用荷葉包了放在顧沅枕邊:“說真的,我也不怕他趕人。那林家兩位娘子看著不是尋常人,她們肯出個頭,咱們說不定就住得安穩了——隻是雖然那位九娘子看著好說話,可到底萍水相逢,不好貿然張口。”
“你自是不好張口,”李清若有所指地一笑,“咱們阿沅開口,就不一樣了!”她見顧沅回過頭來,瞪了自己一眼,越發笑得饒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