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有生之年,我也能經曆一起驚心動魄的奪寶案件。雖然沒有電影裏那樣戲劇性,那樣出神入化,但驚險程度仍令我這個涉世未深的小民警心驚肉跳。
一座有悠久曆史的寂靜園林,一尊古樸神秘的菩薩塑像。
幾宗撲朔迷離的凶殺案,一個符合凶手特征卻又遁於無形的離奇女子。這些古怪,都讓我這個秘密任務顯得尤為傳奇。
不過一切隻要有開始,就有結束。
這個時刻快要到了。
21 _
在古城一隅一間不起眼的咖啡廳裏,我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戴露。那是一個容貌極美的女子,秀發齊肩、冰肌如雪、目如雙炬。我坐在她對麵簡直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我心想,怪不得李出陽會心猿意馬呢,甭管這姑娘做過什麼,外表絕對夠得上絕代佳人了,如果再能說會道點兒、楚楚可憐點兒,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把持得住的。
李出陽坐在她身邊,衝我笑道:“你不介意我帶她一起來吧?”
我使勁兒搖頭:“不介意,不介意……你們……”我的意思是問他們是什麼關係。
“哦,她不看筆錄,她就是不放心我一個人過來。怕你帶警察抓我。我還跟她說,我這老同學不會害我。”李出陽向我擠眼睛。
我也不知他是裝糊塗還是沒明白,還沒想出下一句就被他搶了話:“你筆錄全拿來了?沒讓人發現吧?”
我說:“筆錄原件我看不到,隻是在網上鄰居裏找到了案子的電子版,把筆錄拷了下來。”說著,我就打開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
戴露朝我笑笑:“真是辛苦你了,那我先走了。”
這個戴露話不多,但聲如銅鈴,擲地有聲,一舉一動十分優雅自然。我抑製著發抖的臉蛋兒也朝她笑了笑,揮手道別。
戴露走了後,李出陽坐了過來,我一把又把筆記本合上,一臉嚴肅地問他:“給你看可以,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跟她到底什麼關係?”
李出陽愣了兩秒,說:“你都猜到了還問我。”
這是他回答問題的一貫方式。我說:“真是我想的那樣?”
“我有必要騙你嗎?咱倆大學同學四年,怎麼著也算是知根知底、心有靈犀吧?我騙你也沒意義啊,你稍微琢磨一下就能戳穿。”李出陽淡淡說道。
他說的全在理兒上。大學四年,同一間教室、同一間宿舍,我們朝夕相處上千個日夜,潛移默化間早就把彼此吃透了,否則趙書記和謝隊也不會派我來監視他。我釋然,同時心底一片淒涼。
“你可真是夠敢玩兒的!你不知道你這是犯法嗎?”
“犯法?我犯哪條法了?是辭職犯法,還是到聖奇國際任職犯法?”
“你明知道戴露有作案嫌疑,還故意包庇她,直到辭職,你不是徇私枉法嗎?”我故意激他,看他的反應。
李出陽卻不惱,笑道:“看來你還在誤會我。對,當初薛隊長確實是讓我調查戴露,但是調查歸調查,我一直秉公辦事,從沒摻雜過個人情感。我的辭職和戴露沒有任何關係,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前途。我總有選擇自己未來發展道路的權利吧?我又沒賣身給公安局。”
我說:“那你在調查戴露時,就沒發現任何她殺人的蛛絲馬跡?你們不是幾乎一致認定是戴露作的案嗎?”
李出陽道:“對,所有推斷都指向戴露,但是沒有證據。我在調查她時,的確也抱著這麼一種主觀心態去找她的馬腳、她的漏洞。今天我也跟你挑明了說,我的確發現了一條古怪的線索,也正是這條線索的出現,讓我一下子排除了戴露作案的可能性。”
“什麼線索?”
依李出陽所說,他當時在辦案過程中,先取得了戴露的信任,然後憑借戴露深入到戴家。他在假意和戴露談戀愛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戴露房裏的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是戴露3歲時所拍,當時戴霖6歲,王華和戴垚也剛剛30出頭。令李出陽感到驚訝的是,照片上竟然還有另外一個小女孩兒,跟戴露容貌極像,身形大小也格外相近。後來他問了戴露才知道,那是她的雙胞胎姐姐戴雯。早在20年前就溺水死了。
後來李出陽進一步得知了戴雯的死亡經過。那年戴垚憑著名門望族的家底,掙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正是事業的上升期,總是沒有時間陪兒女。王華和他商量,全家一起出海玩兒,結果當天還沒出門,戴露就發起了低燒,戴垚也因為要臨時見客戶,不得不取消行程。而戴霖不依,說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等到出遊,不見到大海不罷休。王華又比較溺愛兒子,便讓戴垚去見客戶,又把生病的戴露交給保姆照顧,自己帶著戴霖和戴雯去了海邊。結果他們那天乘的船發生了事故,剛進海沒多久就被浪頭打翻了,王華隻救到了兒子,卻連戴雯的屍體都沒找到。
李出陽講到這裏就不言語了,我莫名其妙:“這就是你找到的線索?這和戴露有什麼關係啊?”
李出陽說:“當然有關係。你知道嗎,戴雯死後,王華把對戴雯的愧疚全轉移到了戴露身上,一直視她為掌上明珠,所以兩人感情非常深厚。而戴露和戴霖從小一起長大,兄妹之情肯定也是有的。所以從動機上來講,戴露是不可能恨她的兩個至親的。案發當天戴露雖然一直在家,但是從沒出過家門。而晚上門衛卻看見戴露一臉古怪地從大門外進來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晚上回到戴家的那個人,有可能不是戴露!”
他說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意思是說,戴雯沒死,回來報仇來了?”
李出陽斬釘截鐵:“對。當晚戴家院子裏的監控錄像我看過,那個人雖然疑似戴露,但卻紮了馬尾辮。戴露從沒有紮馬尾辮的習慣,而且從那人的走路姿勢來看,也和戴露大相徑庭。你說這能說明什麼?這就說明凶手另有其人,很可能就是那個大難不死、被人救活,直至活到現在的戴雯!”
這也太離奇、太狗血了,聽著像說書。李出陽又說:“所以我叫你把筆錄偷出來,也就是想看看那兩個證人是怎麼說的,包括證人看沒看見戴露出過門、看沒看到凶手的具體模樣、能不能確定是戴露等等。我想,即使是雙胞胎姐妹,還是能被熟人分出異同來的吧。”
“戴垚知道這件事兒嗎?”
“他當然知道。我和他分析過,他最開始覺得不可思議,但事已至此,似乎已經沒有別的可能性了。”
“你為什麼不跟隊裏彙報這個情況?”
“你是領導你信嗎?何況他們一直認為我和戴露有私情,巴不得能找到我為戴露開脫的把柄呢。”李出陽對答如流。
我愣在椅子上說不出話。李出陽講的這些,雖然邏輯上都可能成立,但是未免太戲劇化了。試想一下,20年前一個大難不死的小女孩兒,被人養大後,不僅知道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了解了自己之所以淪落至此的前因後果。多年來她苟活於世,難以原諒忽視自己的母親,也十分嫉恨自己的哥哥。於是在她成人後,終於按捺不住,設計了一套複仇計劃,利用自己和戴露外貌相同的條件,潛入戴家,殺掉母親和戴霖,然後嫁禍給親妹妹戴露。這樣,當初拋棄她的母親和這些年享受著富足生活、父母疼愛的哥哥妹妹就都被她一起除掉了。
然後李出陽還掏出手機,讓我看了那張戴雯還活著時戴家照的全家福。上麵果然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兒。盡管我分不出哪個是戴露哪個是戴雯,但目測那照片倒不存在作假的痕跡。
“這下你都信了吧,你可以去內網上查查,戴垚戶口下隻有戴露一個女兒,戴雯早在20年前就銷戶了。”
我說:“那你查了這麼久,找到戴雯存在的蛛絲馬跡了嗎?這麼一個大活人潛伏在戴家周圍,就算和戴露一模一樣,總不可能一直瞞天過海吧?”
李出陽笑笑,順勢打開了我的電腦:“這就要看看你給我帶來的筆錄了啊。”
他看了我做的那兩份假筆錄,很快看出了問題,說:“你確定這兩份電子版就是最後附卷的筆錄?”
我說:“你在刑偵支隊這麼久,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有存電子版的習慣。何況現在倡導無紙化辦公,很多筆錄都是電腦上做完了打出來的,然後存在網上鄰居裏。”
他說:“可是不太對啊。這上麵既沒有詢問人也沒有記錄人,連被詢問人的簽名都沒有,怎麼能證明就是附卷呢?而且筆錄內容你看了沒,基本上什麼情況都沒問出來,這也不符合薛隊長和宋琦他們的辦案風格啊。我記得我在三隊時,如果是碰上這種什麼都‘看不清’‘記不得’的證人,那他們寧可不做這堂筆錄,反正放到檢察院那裏也起不到證據的作用。”
我一時啞然。好在李出陽很快分析出一種情況:“電子版太不靠譜兒,有可能他們根本沒用這兩份筆錄附卷。你再想辦法去檔案室或者內勤找找這套卷。”這李出陽倒真不見外,上來就布給我這麼艱巨的一個“大活兒”,要不是我受命於趙書記他們,估計還真就被他搞歇菜了。
我表麵上答應了李出陽,然後又推說自己有事兒,要先行一步。李出陽說自己正好也要在這裏等人談事兒,就沒再留我。我出了咖啡館,剛欲去公交車站乘車回家,眼角餘光看見不遠處一輛豐田裏有人在注視著我。八成是戴垚派來監視我的,我猶豫了一下,打了輛車回了單位。
22 _
然後我才發現幸虧回來了,否則還要被王姐電話召回。聽他們說是明天有個勤務,要我們三隊跟一隊去防控。我問王姐是哪兒的勤務,王姐告訴我是悵獨園的佛教研究院有個法會活動,據說廣請賓客,還有體驗禪修、大師誦經、放生儀式什麼的,頗有聲勢。我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悵獨園,敏感地帶!怪不得要刑偵支隊派兩個尖兵團過去呢。
勤務部署會上謝隊著重給我們介紹了這次執勤任務。他說這次悵獨園的法會並不在天瀛寺裏,而是在寺對麵的展覽館前的廣場上。那廣場大概上千平方米,臨時搭建了能夠容納眾多信徒和香客的涼棚,展覽館裏也新展出了一批天瀛寺珍藏的佛學文物,比如佛經、拓片、香爐等等。這些東西裏有一樣東西最引人注目,那就是一尊西藏出土的銅雕鍍金千手觀音像。這尊觀音像大約半人高,內部鏤空,本身造價並不算高,但因為年代久遠且保存完好,放到現在還是具有相當高的收藏價值的。
說完,謝隊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戴家覬覦的天瀛寺裏的寶貝,八成就是這尊千手觀音銅像!
說著,謝隊開始放上了幻燈片,給我們介紹法會會場的布局和到場的要人。他說這次法會雖隻有一天,但展覽會持續三天。按理說這種有真家夥的展覽應該在正規場館裏舉辦,至少應該有套正規的防盜係統,但是因為法會選址在悵獨園,那麼附屬的展覽隻能因地製宜了。悵獨園又是老園子,原先的展覽館隻展出一些老照片、複製的字畫和經文,所以館裏除了寥寥幾隻攝像頭根本沒有防盜裝置。這讓局裏犯了難:首先,絕不能掉以輕心。天瀛寺幾個月前還發生過盜竊案,被竊物品至今未能確定,現在又有一件真寶貝曝光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不定又會把賊引來。可若是派重兵把守恐怕也不妥當,因為畢竟人家這是傳教積德的活動,你非搞得戒備森嚴,不僅香客信徒們不便,高僧大師們也不會自在。於是還是由謝隊拍板,定下了便衣防控的方案。
這座悵獨園裏除了天瀛寺和展覽館外,還有一座山叫靜寧山,山上有座塔式的佛教建築,叫白玉閣。白玉閣雖不是寺院,但裏麵供奉了接引佛和其他一些菩薩像,也是成天香霧繚繞,參拜者不在少數。
上勤當天我才發現,靜寧山不知何時已經裝上了纜車,遊人們在天瀛寺燒完香後,可以再乘纜車迎著旭日、吹著和風到白玉閣參觀遊覽,甚是自在和方便。再看展覽館裏已經布好了所有展品,那尊千手觀音像被罩上了玻璃罩,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放眼望去,雖說整個展覽館設施老舊、空間狹促,但製服警力加上公園保安,再加上便衣警力,守住這麼間展覽館應該還是綽綽有餘的。就算是戴家人或者李出陽會七十二變,變成蒼蠅進來,也隻有看沒有偷的份兒。人的眼睛永遠比電子的靠譜兒,暗處永遠比明處保險。我終於知道便衣警察的威力了。
早上8點,法會正式開始,一些法師開始在廣場上誦經念佛,觀眾人山人海,很多記者也都扛著照相機、攝像機在周邊守候。那邊還拉來了好幾車的魚,好像準備著下一環節的放生儀式。我和蘇玉甫在一邊看著,剛開始還饒有興致,後來看也看不明白、聽也聽不懂,開始百無聊賴。
儀式進行到近中午還未結束,並且參觀的人越發多了起來,展覽館裏已經摩肩接踵。正當我餓得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忽然聽到靜寧山上傳來“砰”的一聲,清脆響亮,有點兒像春節時放的鞭炮,緊接著又是一聲!我耳朵裏塞的電台耳機忽然大叫起來:“拐洞洞幺,全體速來山下的纜車著陸處!”
“拐洞洞幺”就是我們三隊。我這才反應過來,那兩聲應該是槍響。好在那聲音並不太大,沒有影響到這邊的法會,我們一行人迅速地趕到纜車著陸處,謝隊和宋琦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他們指著不遠處空中即將到達的一輛纜車,說:“看見上麵坐了個人了嗎?一會兒把他控製住!”
不一會兒那輛纜車緩慢下行,坐在上麵的人也在我們眼前逐漸清晰了起來。那個人顯然已經咽氣,半躺在纜車的椅子上,身子軟得像攤泥。等把他從車上拖下來時,我才發現這個人正是那天在戴家對我十分囂張的小顧!
小顧後背中槍,沒流多少血,但似乎已經沒了呼吸。謝隊讓他們趕緊叫了救護車,然後說:“白玉閣的後堂發現一尊小型文殊菩薩泥像失竊,趕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