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女喜歡上了窮教師,因為家裏反對便攜手私奔。大冬天裏,兩個人站在老式火車的廁所門口捂著彼此的手相互哈氣,窮教師把她抱在懷裏說,等我們到了那裏,就開始新的生活。他很難想象,在混雜著人群汗臭、煙味、廁所臭氣的車廂裏,這個諾言是怎樣被相信的。
婦女們圍坐在院子裏擇菜嘮家常,這段故事就是母親的保留曲目,她總是不斷地豐富渲染,將它講得驚心動魄又引人入勝。在屋裏做作業的和光煩躁地捂上耳朵,想起書上滔滔不絕的祥林嫂。把過去的苦難當作勳章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敘述,是因為生活裏已經沒有嶄新的事情可以訴說了吧?母親究竟是想要通過這樣的重複得到什麼呢?他想不明白。
後來他為之找了答案:這個總是陰沉沉的灰暗城市裏,隻能憑借回憶而生活吧。
唯一讓他感到明亮的,是鄰居家年齡相仿的孩子。
當年窮教師李成攜著大肚子的阮靜姝來到寧城,坐在湖邊的飯館裏一起吃一碗麵,遇到了同姓的老板李為新。之後就在這裏安定下來,做了鄰居。李為新的老婆也懷著孕,說請文化人鄰居起個名。
李成憋在臥室裏想了半天,出來說,我家的叫和光,你家的叫同塵。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隨俗而處,與世無爭。
彼此差了半歲,一個在鬱鬱蔥蔥的夏,一個在大雪茫茫的冬。
小時候同塵總喜歡拉著和光哥哥的袖子跟在屁股後頭跑,摔了跤也不哭,隻是用黑漆漆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無助的像個小流浪狗。
李和光自小就被他那樣看著,心裏柔軟的部分通通陷了進去,一沉到底。
那時候父母常常說:“和光,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顧同塵。”
於是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小學的時候,李同塵還是一個很快樂的孩子,喜歡笑,常常纏著他一起玩兒。兩個人同班,一起上下學,一起寫作業。
同塵小時候成績不是很好,總被人說腦子笨,學乘法表的時候,死活都背不會。老師檢查背書,他站起來磕磕絆絆背了兩句,就說不下去了。數學老師是個年輕的急性子,站在講台上指著他說:“李同塵,你就一直笨下去吧,這樣子小學都畢不了業!你看你哥,倒著背都比你念得快。”
放學後,李同塵站在走廊上抱著數學書大聲念九九乘法表,整個校園裏都能聽見他的聲音。
李和光坐在教室裏把作業寫完,走出來奪了他的書塞進書包裏,說:“跟我回家。”
“可是,老師說背不完就不許……”同塵委委屈屈地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睛含著水汽。
那時候和光已經比他高小半個頭了,冷著臉罵:“那我說的話你就不聽了?”
同塵低下頭,捏著衣角哼了兩聲,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哥,我是不是很笨,老師說,說我太笨。”
“哭什麼,你都多大了還哭。”李和光把他的書包背在自己身上,拉著他就走,說,“你哥是我,年級第一名,你能笨到那裏去?”
“可你又不是我親哥。”
“看看咱倆的名字,你都跟我姓了,還說我不是你哥?回去我檢查你背書。”
同塵嘟囔說:“我跟我爸姓。”
和光當沒聽見,拽著他的手使了使勁兒。
“哥,你輕點兒!”
晚上回去和同塵一起背書,期間氣得李和光直跳腳,摔了好幾次書,最後幹脆住在他家裏,兩個人躺在床上提問。同塵能把乘法表全部順下來的時候,和光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誰知道翌日一起床,同塵說全忘光了。和光當場就想把早飯的粥扣他臉上,那小子才笑眯眯地說:“逗你玩兒呢。待會兒上學路上我背給你聽。”